一九九二年,麥昆年僅二十三歲即展露驚人的時尚天賦,創立了自己的品牌。細緻的剪裁、跳出框架的設計、完美的做工,吸引了眾人的目光。Bumster超低腰褲、帶有鳥類元素的設計、骷髏絲巾、犰狳鞋都是他最經典的標誌性設計。他在二十七歲時成為「年度最佳英國設計師」(British Designer of the Year)最年輕的得主,並在一九九六至二○○三年間四度贏得此獎項。他在二○○三年獲得年度最佳國際設計師(International Designer of the Year),同一年又獲頒大英帝國司令勳章(CBE)。
儀式於十一點準時開始。不像麥昆的秀總是延遲開秀,一開始,由聖保羅大教堂教規長弗雷澤法政牧師(Reverend Canon Giles Fraser)致詞。「他的一生總是在公眾的注目之下,有光鮮亮麗的一面,也同樣有脆弱與孤獨的一面。」他說。弗雷澤法政牧師身穿為了教堂三百周年紀念設計而鑲有施華洛世奇水晶的金、白色斗篷式長袍。他提到麥昆的成就,他曾在一九九六至二○○三年間四度贏得「年度最佳英國設計師」(British Designer of the Year)、二○○三年獲得年度最佳國際設計師(International Designer of the Year),同一年又獲頒大英帝國司令勳章(CBE)。「我們感謝他的創意頭腦、表演才華,以及他震撼人心的能力。」弗雷澤也感謝麥昆對朋友的堅強守護,對動物的愛(特別是他身後留下三隻狗),還有那副「磨人的個性」——曾經體驗過他那張「利嘴」的人,聽到這番話肯定會心一笑。「當他需要支持與安慰時,他的家人就在身邊,」弗雷澤說,「這也是為什麼,儘管活在燦爛的世界中,他始終不曾忘記自己來自東倫敦,有多麼虧欠自己的至親。」
在主禱文之後,會眾起立唱「我宣誓向祖國效忠」(I Vow to Thee My Country)。這首讚美詩當中,有兩句是麥昆特別有切身感受:「有一個遙遠的國度是我許久以前聽過的╱對深愛它者來說是最親愛的故土,對知道它者來說是最偉大的祖國。」麥昆這位設計師,一輩子都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個國度」。麥昆渴望有一個地方、一個國家、一個想法、一個人、一件衣裳、一個夢想,以及一種藥物,可以轉化他的現實世界。但是,如果他真的有癮頭的話(李從不掩飾他吸古柯鹼似乎怎麼吸都不夠),他最終抵擋不了的,是幻想的誘惑。他希望總有一天,可以自他的身體、回憶、遺憾與過去當中,解脫出來。
麥昆身為設計師的卓越天分,是安娜‧溫圖演講的主題。「他是一個複雜又天才的年輕人,小時候最喜歡在東倫敦低價國民住宅的樓頂上看鳥,」這名美國版時尚雜誌《Vogue》總編輯,穿著麥昆的金線刺繡黑外套這麼說。「他留給我們非凡的遺產,一種宛如他兒時觀看的鳥兒一般、高飛在我們之上的才華。」在他的設計生涯,自一九九二年中央聖馬丁藝術設計學院(Central St Martins)碩士畢業展,至二○一○年二月過世為止,麥昆駕馭了「他的夢想與心魔」。這也難怪,麥昆的最後一個系列,即他過世前正在籌劃的設計,被《Vogue》美國版總編輯溫圖稱為一場「黑暗與光亮」的交戰,也被非正式地視為是「天使與惡魔」的代稱。在他過世的前三年,麥昆告訴法國時尚雜誌《Numéro》︰「我游移在生與死、喜與悲、善與惡之間。」「李結合了兩件事,時尚的淺薄與死亡的壯麗,」他的藝術家友人傑克‧查普曼(Jake Chapman)說,「其作品的共鳴來自於自我毀滅。我們似乎看到一個人的破碎。」
曼奇斯從麥昆的事業開始以來,每場秀都看過,提及她與設計師在那年一月米蘭男裝秀後的最後一次談話。「可是骨頭很美啊!」他當時這樣說,試圖解釋為何「特製的套裝……,以及秀場的壁紙和地板」看起來像是從靈骨塔拿出來的一樣,是為了「將每個人死亡後只剩下骨頭的樣子做藝術化的呈現。」當然,她不應該對這一個最新系列的「即興恐怖」感到驚訝。她說,因為這讓人可以「透過他之前的非凡系列作品,找出死亡和毀滅的先兆。」在走下台之前,曼奇斯又引述了麥昆曾經對她說過的自我描述。有趣的是,設計師本人已經用過去式來描述自己,彷彿他已經死了:「我作品裡的憤怒反映了我個人生活中的焦慮不安。大家看到的是我如何與生活中的自己妥協。這總是與人類的心靈有關。我的作品就像是我自己的性格傳記。」雖然,曼奇斯敦促會眾用英國詩人濟慈的詩 〈希臘古甕頌〉(Ode on a Grecian Urn)來記住麥昆,「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這是你在世所知的一切,亦是一切你所需知的」,但是親友終難忘記這位四十二歲的設計師是怎麼死的。二○一○年二月十一日,就在他母親葬禮的前一天,他在倫敦上流住宅區梅菲爾(Mayfair)的家中自殺身亡。
禱告之後,在帽飾設計師菲利浦‧崔西(Philip Treacy)的帶領下,傑森‧蘭道牧師(Reverend Jason Rendell)、設計師的外甥蓋瑞‧詹姆斯‧麥昆(Gary James McQueen;譯注:蓋瑞·詹姆斯·麥昆從母姓)、亞歷山大麥昆公司的執行長強納森‧艾克羅伊德(Jonathan Akeroyd),以及倫敦社區福音合唱團再次起立,吟唱昆西‧瓊斯(Quincy Jones)的歌曲「也許上帝正在給你提示」(Maybe God Is Tryin’ to Tell You Something)。親友起立祝福,隨後「平靜地走進世界,」教堂牧師說,「堅守良善;絕不以牙還牙。」這時,一名穿著麥昆設計之格子花呢的風笛手唐納‧林賽(Donald Lindsay)優雅地走下中央走道,在電影「梅爾吉勃遜之英雄本色」(Braveheart)的主題曲風笛樂聲中,帶領會眾走出教堂。當會眾聚集在聖保羅教堂的階梯上,他們聽著其他二十幾個都穿著格子呢短裙的人演奏風笛。「整個集會就像他的一場服裝秀,」李的前男友之一安德魯·葛洛夫斯說,「我們都在咒罵他,只因為他選的音樂,完全逼出了你所有的情感。」
創作對麥昆來說從來不是難事(他說他可以在兩天內策劃一個服裝系列),因為他用赤裸裸又不受約束的自我為主題。「我的設計一直充滿自傳色彩,」他在二○○二年說過,「大多與我自己的性生活,以及我怎麼跟自己相處有關——感覺像是透過我的服裝設計來驅魔。它們與我的童年有關,也與我對人生的思考以及我從小被教導的人生價值觀大有關係。」借《紐約客》(The New Yorker)作家茱蒂‧舍曼(Judith Thurman)的話,他的作品可以當作「一種懺悔詩篇」來解讀。在同一篇文章中,茱蒂‧舍曼還提及,「治療孩童的治療師常會使用娃娃的角色扮演,做為引發他們講出故事和感受的工具;同樣地,你可以感受到,時尚的角色扮演,正是麥昆的工具。」
也難怪大家會發現,在他的遺作「天使與魔鬼」的系列當中,有一件精緻的外套「上面置有塗金漆的羽毛」,影射的是在聖保羅教堂師施展神奇雕刻功力的雕刻家格林‧吉本斯(Grinling Gibbons)。這是伊卡洛斯(Icarus)的希臘神話,這個以蠟翼飛上天空的男孩,因野心過大而太靠近太陽。麥昆短暫的生命中充滿鳥的意象,包括他兒時在住家後面、東倫敦低價國民住宅樓頂上觀看的猛禽;到他以「鳥」為名的一九九五年春夏系列中的美麗燕子圖案,靈感來自荷蘭版畫藝術家艾雪(M. C. Escher)的插畫與希區考克(Sir Alfred Hitchcock)的電影。然後,還有老鷹、紅隼和獵鷹。他在伊莎貝拉‧布羅與丈夫德瑪·布羅(Detmar Blow)位在格洛斯特郡鄉間大宅希爾斯(Hilles),學會了控制這些猛禽。「他是一隻野鳥,我認為他會讓衣服飛,」伊莎貝拉這樣形容她的朋友。」
有些人還有更近一步的比喻。「他的舉止就像一隻鳥,焦躁而緊張,很少有眼神接觸,」記者法西‧張伯倫(Vassi Chamberlain)說。麥昆容易厭煩和不安,有時因而表現得就像有注意力缺失症(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的人一樣。他經常會從昂貴的異國假期提前返家,像一隻鳥或野生動物,討厭被約束或是控制。他最具挑戰性的作品,探索了混生與突變的概念,就像始終以股狀纏繞方式存在我們DNA裡的原始和野蠻狀態。他最喜歡的書,是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的《索多瑪的一百二十天》(The One Hundred and Twenty Days of Sodom)和徐四金(Patrick Suskind)的《香水》(Perfume: The Story of a Murderer),探討人類犯罪與黑暗面的作品。他為時尚界看似膚淺的世界,注入了古典佛洛伊德學派的概念,包括夢境和妄想、圖騰與禁忌、自我和本我,文明及其不滿。「我的想法跟街上的一般人不一樣,」他說,「有時候我的想法很邪惡。」他將離經叛道和墮落頹廢,加以視覺化與真實化;把黑暗的想法包裹在精緻的布料裡,用優雅的剪裁來建構作品。儘管一再被人指控為厭惡女性,他的那些衣服對女性來說,卻是漂亮、無比強大的。「當你看到一個女人穿著麥昆的設計,那帶有特殊堅硬感的衣服,讓她看起來很強大,」他說,「會讓人退避三舍。」
一位獲獎無數的記者與作家。他的作品出現在各處,包括《衛報》、《華盛頓郵報》、《每日電訊報》、《觀察家》、《週日泰晤士報》、《週日獨立報》、《每日郵報》、《新政治家》、《標準晚報》,以及《史密森尼》雜誌。他的著作包括受到好評的《美麗陰影:派翠西亞‧海史密斯的一生》(Beautiful Shadow: A Life of Patricia Highsmith),小說《說謊的舌頭》(The Lying Tongue)、《哈羅德‧羅賓斯:發明性的人》(Harold Robbins: The Man Who Invented Sex)、《鐵達尼號的陰影》(Shadow of the Titanic),以及《瘋狂女孩的情歌:希維亞‧普拉斯及其在泰德之前的生活》(Mad Girl’s Love Song: Sylvia Plath and Life Before 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