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學科的逆襲:「無路用」學門畢業生的職場出頭術》(You Can Do Anything: The Surprising Power of a “Useless” Liberal Arts Education)的作者喬治.安德斯(George Anders)在書裡告訴我們,在科技主導的世界裡,對「人味」的需求反而提高了。最新的數據顯示,就業市場中新出現的職位競爭中,文科生的優勢較大。所有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文科生的表現都比較好。未來的世界更看重的是說故事的能力、溝通的能力、解決問題的能力、綜觀全貌的能力,這都是文科訓練所著重的專業能力,而不管在哪一個領域,人文學科的觀點都派得上用場。
二○○六年,經濟學家大衛.奧圖(David Autor)、勞倫斯.凱茲(Laurence Katz)、梅莉莎.卡爾妮(Melissa Kearney)出版了一項劃時代的研究,檢視科技如何改變人們的收入、命運,以及如何保住人們工作的能力。這三位學者(分別來自麻省理工學院、哈佛大學、全國經濟研究所)爬梳美國人口普查局、勞工部與其他政府機構長達四分之一世紀的數據,解開一九八○年以來,美國每一份薪資所隱藏的祕祕密。從此之後,奧圖、凱茲和卡爾妮所發掘出來的資料,便影響了公眾對於科技的魅力與危險的討論。
儘管新科技目前幾乎沒有波及低薪的勞力工作,譬如在餐廳端盤子,但是卻打擊了數以百萬計有規則可循、任務導向的工作,這類工作傳統上是中產階級的入門磚。數十年來,工廠作業員早就嘗過這個滋味,因為機器不斷取代生產線上的焊工和組裝工。可是奧圖、凱茲、卡爾妮的研究所呈現的,卻是高科技死神針對商店、辦公室、銀行,以及其他白領工作堡壘的威脅程度。事務員的工作不斷被軟體取代,編輯、銀行櫃員、行政祕祕書、接線生也一一遭到淘汰。麥肯錫(McKinsey)顧問公司的研究人員估計,當代社會有高達百分之四十五的工作,面臨了自動化的危險。風險資本家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觀察指出:「軟體正在吞食整個世界。」
當美國經濟在二○○八到二○一○年間碰上麻煩時,有八百八十萬個美國人丟了工作。後來經濟終於轉好,但是很多工作並沒有恢復。奧圖、凱茲和卡爾妮指出原因:科技進步擠掉了處理例行公事的那些工作。即使是向來吹捧尖端工程的《麻省理工科技評論》(MIT Technology Review),也在二○一三年推出一期封面故事:「科技正在如何摧毀工作」,隨即掀起一陣騷動。麻省理工學院的管理學教授安德魯.麥克菲(Andrew McAfee)在那篇文章中,對於一個充斥自動駕駛車輛和倉儲機器人的未來,表達緊張的思慮。他問:「當這些科幻小說中的技術都成為現實,我們還需要人力做什麼?」
隨著大眾的焦慮上升,有個念頭逐漸抬頭:科技部門本身也許能夠提供答案。這一派的論調是,如果我們訓練出足夠的軟體工程師,那麼新的世代就可以找到優渥的工作。於是從舊金山到底特律的眾多城市中,數以百計的電腦程式設計學院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美國前總統歐巴馬在任內頻頻呼籲,從事各行各業的青少年都應該充實科學、技術、工程、數學這些課程,這樣他們也能成為程式設計鬼才。《社群網戰》(The Social Network)之類的電影,美化了深夜鑽研程式設計的行為,連我們使用的語言也自我重塑,彷彿扭曲伸展迎向陽光的植物。有些與電腦相關的用語,也因此被納入字典,像是「開放來源」(open source)、「反向相容」(backward-compatible)、「駭客松」(hackathon)、「駭客空間」(hackerspace)等等。
可惜這裡有個令人痛苦的轉折:軟體部門並沒有打算保護自己的員工不受自動化所害;反之,軟體業不斷淘汰自己比較老的工作,速度幾乎和創造新工作一樣快。幾年前程式設計師以人力做的很多事情,現在都已經變成自動化的工具組、程式庫、副程式(subroutines)。從二○一二年五月到二○一六年五月,美國的一千零一十萬個淨新增工作機會當中,電腦部門只占百分之五,也就是五十四萬一千個工作機會。編寫商業軟體、管理電腦網路、創造智慧型手機應用程式的能力,在求才雇主的招攬名單中,只占了不到百分之十的缺額,對於其他的求職人才來說,工作機會是在別的地方。
科技狂熱分子忽略了,數位進步的廣義後果,其實就像漣漪一般,不斷擴散到經濟的其餘部分。每一世紀總會有一、兩次出現科技改革的浪潮,不只影響單一產業,而是影響人們的整個生活方式。二十世紀前半葉汽車工業興起,不僅帶動亨利福特汽車廠大舉招募員工,從一九二○年代到一九五○年代,全美各地出現了好幾百萬個新型態工作機會,汽車普及的美國社會如今所需要、渴望的東西,推動這些新工作應運而生。所有的城鎮自行重新建設,以容納汽車機械工人、道路營建工人、駕駛訓練學校、汽車買賣商家、洗車店、汽車保險代理、交通安全官員、停車場管理員、地圖繪製員、車禍傷患委託律師。
現在歷史正在重演。
仔細看看二○一二年五月以來所創造的工作機會,你會發現成長最快的領域往往是與科技革命非直接相關的行業。舉例來說,拜廉價網路民調和大數據分析之賜,美國現在有超過五十五萬個市場研究員和行銷專家,比二○一二年大幅增加百分之三十。像Qualtrics、Survey-Monkey、Clicktools、FluidSurveys這類民調服務,不但能立刻得到調查結果,而且成本低廉,根本不需要多少軟體工程師投入,就能做得到。巨大的衝擊在於這些無所不在的工具的利用方式,如今我們常常對自己做意見調查;過去一年中,不管願不願意,你很可能已經在網路上一路點選,填寫過至少十幾份這樣的民調。企業需要的數據無所不包,從航空公司的服務,到你家寵物上次看獸醫的經驗。在這個過程中,市場研究已經從不怎麼起眼的專業,脫胎換骨成為顯學,從業人數比克利夫蘭市(Cleveland)的人口還多。
先前提到過,從二○一二年五月到二○一六年五月,電腦部門增加了五十四萬一千個工作機會。以下十三個領域都是受到科技影響,但絕非以科技為中心的行業,現在我們將它們在同一時期的就業成長數字加總起來,看看結果如何:法令遵循主管(compliance officers)、娛樂製作人與導演、活動規畫師、資金籌集人、遺傳諮詢師、平面設計師、人力資源專員、管理分析師、市場研究分析師、行銷專員、學校行政主管、技術資料編寫者、訓練專員。總數是六十二萬六千個淨新增工作機會,其中許多領域創造就業機會的速度,是美國整體經濟的兩倍甚至四倍。
更重要的是,這才剛剛開始。再把綜合管理、財務、法務、銷售、教學幾大類加進來,淨新增工作機會還要增加一百七十萬個,過去五年來,總數已經超過兩百三十萬。再從更大的格局來看,這個龐大的總數是同期電腦部門所創造的新工作機會的三倍多。或者用其他的尺度來對照:這個數字相當於匹茲堡、邁阿密、紐奧良、亞特蘭大、西雅圖這幾個大城市的人口總合。
驚訝嗎?完全可以理解。這些新工作大部分是悄悄溜進美國經濟的,並沒有大肆宣揚;它們不符合媒體的傳統報導路線,也不貼近主要政黨的口號戰爭。我們說的不是電影《華爾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的光鮮交易員,也不是無情無義的跨國公司裡領最低薪資的夜班單親勞工。這些有意義的工作正在遭人遺忘的社會中間階層復甦,涉及高級技能但低調領域的多種組合,它們剛好都開始渴求人才。
如果你大學剛畢業,正在找基層工作,那麼第四章特別列出多種機會,只要有大學學歷,就能立刻上手。如果你把眼光放長遠一點,焦點是把自己的文科背景轉變成快速發展的事業,那麼第七章將告訴你,擁有人文學科與社會科學文憑的人,如何在多種領域一路攀升到顛峰,這些領域包括金融、政府、非營利,以及創業型經濟。
在所有這些部門中,科技使人更靈活、更機智。由於花費在例行瑣事上的時間減少,我們的生產力提高了,因此也變得更搶手。工作機會擴增,社會不斷創造更多空間給我們這種類型的人。有了谷歌搜尋引擎的貼身協助,尋找新資訊只是彈指間的事,任何需要這種資源的領域(從醫學研究到運動播報都是),生產率都大幅提高。如果你從事募款活動,那麼Raiser’s Edge之類的軟體工具,就成了你的智多星。這張清單無窮無盡,譬如領英商業社群網站(LinkedIn)已經成為徵才機構的專業輔佐神器;律師也有類似的幫手,那就是律商聯訊(LexisNexis)法律資料庫;工業設計師愛用Auto-CAD電腦輔助設計軟體;電影導演採用Final Cut幫助剪接影片;建築師也廣用電腦輔助工具Houzz,依此類推。
就拿朱赫的情況來說吧。如果朱赫用的是老式人類學研究那一套,手拿筆記本和麥克風周遊美國,每天蒐集一兩個使用者的故事,那麼他根本不可能在Etsy找到工作。對於Etsy來說,那種方式既緩慢又昂貴,實在無法接受。然而有了GoToMeeting和Google Hangouts這類線上會議與溝通的平臺,一切都不同了。去世界任何地方的藝術家工作室進行虛擬參訪,突然間變得輕而易舉,朱赫不須承受傳統出差的負擔,他可以早上九點半抵達Etsy位於布魯克林的總部,短短幾分鐘之後,就和加拿大多倫多的一群藝術家開始數位聊天。而接觸位在亞利桑那州的顧客,也同樣易如反掌。從這個角度來說,整個世界莫不近在咫尺。Etsy總部的同仁可以觀看他與客戶的對話,提出額外問題,以利他的發問。科技或許摧毀了其他工作,卻也同時創造新的職缺,而這樣的工作機會二十年前根本還不可能存在。
這些機會絕大多數要求一點技術能力,但是所需要的技術水準,全都可以在投入幾個星期的密集學習之後達成。(你不需要電腦科學方面的文憑。)這類工作的平均年薪介於四萬三千美元至九萬美元之間――大學畢業生所追求的,一般就是這種等級的薪資。最重要的是,這類工作位於美國經濟心臟地帶,也就是在管理、教學、銷售、教育等幾大類中崛起,總體來說,這幾大部門大約占了美國一億四千萬在職人口的半數左右。相對來說,與電腦相關領域的從業人員只占全國就業人口的百分之三以下。軟體工程師的起薪可能高得令人咋舌,但是運動員和流行音樂明星也不遑多讓。對於絕大多數美國人來說,未來謀得新工作的領域,並不是程式設計的天下。
我們要怎麼稱呼這種令人興奮的新工作類別呢?許多工作的核心在於判讀現場氣氛與人員情緒,以及促使不同人員達成共識的能力。我們可以稱之為「和諧關係部門」(the rapport sector)。面對曖昧不明的狀況與混沌不清的資訊時,機器根本無法應付,因此另一類工作機會是突破這類障礙,做出明智的決定。人類在處理這種狀況時,最能夠發揮精挑細選適當訊號的能力,反觀機器,只要公式無法定義明確,它們就永遠不能理解或平衡輕重緩急。現在我們討論的是「原創經濟」,甚至需要特別彰顯在數位時代重啟老式溝通的價值。早在《伊索寓言》和《羅摩衍那》(Ramayana,印度史詩)那個時代以前,人們就已經嫻熟說故事的本領,即使當代文化已經不再形諸於羊皮紙,改以Pinterest和Prezi等資訊平臺形式記載,可是能夠提供資訊、娛樂、靈感的人才依然供不應求。
這些工作機會的共通點是更基本的東西:探索精神。美國最有趣的工作將是前所未見的型態,而且機會比過去更大,官僚性質比以往更低。找到(或發明!)一個這樣的工作,你就掌握了自己的命運。你最棒的點子將會更快落實,犯的錯誤將會更快消失於無形。這種機會不僅存在於新創事業,也存在成千上萬家大公司裡面。老舊的工作實務逐漸退場,新機會應運而生,需要嶄新的觀點。只消看看廣告業、公共關係業、行銷業如何因社群媒體而翻天覆地,就可明白這場巨變的規模將會多龐大、腳步將會多迅速。從沃爾瑪百貨(Walmart)到瓦利釣餌(Wally’s Bait and Tackle),人人都需要補充如何運用社群媒體的本事,以便連結新一代的顧客。
你要學習朱赫,帶著拓荒者的精神去找到你的事業,然後藉由穩定培養自己的力量,信心將隨之增加。同樣重要的是,當不可預料的變化發生時,你的經驗與氣性也會儘可能利用即將到來的一切。誠如哲學作家艾瑞克.賀佛爾(Eric Hoffer)觀察指出的:「劇變來臨時,學習者將掌握未來。至於有學問的人,則往往發現自己對不復存在的世界博學多聞。」
自從一九七○年代以來,甚至是一九九○年代以後,找工作這件事已經面目全非。可以預測的職業道路變稀少了,無中生有的機會則多得多。歐文信託(Irving Trust)和斯佩里蘭德電腦公司(Sperry Rand)不再去校園徵才,尋找可以安排進入公司、接受數年管理訓練計畫的人才。事實上,這兩家公司今天甚至都已不存在,他們在一波公司購併與重組浪潮中煙消雲散。如今所有事情都變動得更快速,未來亦復如此。在日常生活中帶有創意的混亂中,有辦法的人將贏得主宰權,套句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家奧圖的話,當成功取決於「解決問題、直覺與說服」時,就輪到探索者出頭天了。
我在大學裡修習過的所有課程當中,最寶貴的那一門課,和我後來所從事的職業(撰寫商業書籍、替《華爾街日報》和《富比士雜誌》等刊物編寫封面故事)完全不相干。這門課帶我認識十九世紀的俄羅斯,閱讀一個聰慧但備受折磨的人物畢生所寫的作品。此人在西伯利亞的沙皇監獄中被囚禁七年,因為賭博成性,多次瀕臨破產,即便如此,他依然寫下兩本世界知名小說,以及十餘本其他的書籍。
你可能已經猜到,我說的這門課就是以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evsky)為主角的俄國文學課。當年我還是史丹佛大學的菜鳥新生,因為高中時很迷杜斯妥也夫斯基所寫的《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上了大學便選修這門課。第一次拜讀他的小說時,我深感震撼,因此想要再多接觸他的作品。第一堂課上,教授威廉.米爾斯.陶德三世(William Mills Todd III)解釋,接下來我們要花十個星期,閱讀杜斯妥也夫斯基所寫的幾乎所有文字。不只是《卡拉馬助夫兄弟們》(The Brothers Karamazov,厚944頁)、《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560頁厚),還有《窮人》(Poor Folk)、《地下室手記》(Notes from the Underground)、《死屋手記》(House of the Dead)、《群魔》(The Possessed)。總共加起來,教授派給我們的作業是杜斯妥也夫斯基將近三千頁熱情洋溢(有時淩亂)的作品。這門課的分數當中,有一小部分是交一份六到八頁的期中報告,至於重頭戲則困難多了:一份長篇期末報告,必須擷取杜斯妥也夫斯基作品的某一方面,然後分析他所有小說中所呈現的這一方面議題。我嚇呆了,怎麼可能讀完所有的東西?怎麼理解這一切?我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劫難求生電影中開幕場景裡的一個旅人:巴士意外撞毀,周遭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森林,不曉得接下來會怎麼樣。難道大學就是這樣的嗎?
一開始我仰賴普通的讀書習慣,傍晚在寢室裡和室友閒聊,再抽空翻一翻書頁。可是我的進度落後,太多書頁,太多同名人物,搞得我暈頭轉向,還好我終於搞定期末報告的生動主題:「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中的酗酒與放浪形骸」。這題目不錯,我有許多許多關於飲酒與縱欲的情節可以選擇,然而我寫得越努力,焦點就越模糊,這門課恐怕要當掉了。
學期快結束時,我在絕望之下,七拼八湊出一種全新的辦法。我開始讀書到深夜,趴在書桌上心無旁鶩地快速跳讀冗長的段落――這些段落裡所有角色都神智清醒、衣著完整,至於每次新發生的道德違規事件,我就花時間記錄下來。我沒有拿黃色螢光筆輕輕畫出重點段落,而是用原子筆攻擊那些字句。很快地,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上面,到處都是我這個輕率的青少年所留下的評語。我的這些評語中,有一半都是空洞的廢話,但是沒關係,稍後我可以把其中最好的見解細細修飾,其餘的全都捨棄不用。這麼做我至少把該讀的書全部讀完了。
時間過去數十年,我仍然保留那種隨興不羈的讀書習慣。事實上,我最重要的專案計畫,以及最具生產力的時刻,都是因為這個習慣,才形成了特色。
學習如何與龐大、粗糙的觀點周旋――以及如何持續克服疲倦――是我所學到最棒的一課。我不是要中傷大學提供的專業課程標準。基礎新聞學確實教我如何將某人的言談轉成新聞報導;經濟學和會計學課程教我如何閱讀資產負債表,以及如何透過供需的問題思考。那些職業導向的課程不僅讓我容易找工作,也確保我順利度過雇主用來評量我的那段尷尬期:這隻菜鳥真的能做事嗎?然而十年之後,當我開始夢想撰寫重大的、野心十足的專題報稿,或是篇幅不短的非文學書籍時,新聞學入門課程幫不了我的忙,我從杜斯妥也夫斯基課程中學到的習慣則幫了大忙。
基本上,教授把我們這些沒有充足準備的傢伙隨便丟進一項大計畫中,然後就不顧我們死活了。我們有十個星期的時間凝思失敗,然後想辦法拿出自己的求生策略。當我們即將被太多資訊淹沒之際,該如何堅持不沉下去?怎樣才能保持有條有理?怎樣將這麼多材料塑造成前後連貫、可信的、出人意表的結論?教授不打算直接將答案餵給我們,而是要我們自己去找解決辦法,意思就是我們必須靠自己慢慢摸索前進,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努力不懈,但沒有任何外在的東西可以保證我們所走的路線是正確的。
明白如何在這種渾沌時刻勝出,正是人文教育的特點,即使你就讀的並非哈佛、史丹佛或安默斯特學院(Amherst College)這類菁英學府,照樣能受益匪淺。和成績相比,拓展點子與實現抱負的意願更形重要。讀者將會在後文看到密西西比學院(Mississippi College)、內華達大學(University of Nevada)、舊金山州立大學(San Francisco State University)的畢業生,如何以文科生的起點,發展出成功的事業。不論你攻讀的是哲學、英文、社會學,或其他十幾種人文學科的其中任何一種,你都被引介一種更寬廣的方式,得以參與這個世界。文科生不管從事何種職業,投資報酬都將在日後逐漸升高。就像十九世紀英國教育家威廉.柯瑞(William Cory)所說的,這種教育的好處包括「集中注意力的習慣……表達的藝術……迅即採取新知識立場的藝術……快速進入他人思想的藝術」――甚至包括接受自己可能犯錯的意願。
人生中最大的挑戰,可不是向來如此嗎?
在電影(和小說)《絕地救援》(The Martian)中有一幕,是太空人馬克.瓦特尼(Mark Watney)發現自己一個人被隊友拋棄在火星上,至少需要再等四年,才會有太空探險隊回來。此刻他還沒死,尚有三百天存糧,以及一些用途不明但種類繁多的補給品和工具。電影演到這裡,瓦特尼開始構思出路,宣稱:「我得利用科學逃離這見鬼的困境。」這部電影對於科學與工程的強大威力,給予美好的讚頌,如果有朝一日你困在另一顆星球上,需要補給食物、氧氣和棲身之所,確實少不了這些。
我得到瓦特尼的啟發,將在這本書中盡一切可能幫助讀者「利用人文學科」掙脫在地球上的類似困境――只不過這兒需要補給的是個人的心智與靈魂。
我們很難精確指出人們的拓荒精神是如何形成的,又是為何而形成。心理學研究顯示,兒童時期的性格變動很大,到了中學時期才開始比較成形,到了成年初期則大致定型。至於人的性格究竟有幾分是靠遺傳、教養、教育、社經地位和同儕互動所決定,我們還是無法了解透澈。也許永遠不會有結論。即使如此,性格與成敗之間的關係,依然是社會科學最積極研究的主題之一。
近年來,社會十分推崇意志力(grit,或譯恆毅力),視其為最關鍵的成功特質。堅韌、盡職也是數十年來備受稱許的人格特質,如今很多學術研究都證明這些力量能帶來甚為廣泛的利益。賓州大學心理學教授安琪拉.達克沃斯(Angela Duckworth)在她的暢銷書《恆毅力:人生成功的究極能力》(Grit: The Power of Passion and Perseverance)中,一針見血地解釋箇中關聯。然而,即使最棒的點子也可能過分誇大,尤其是謹慎的科學研究遭到媒體斷章取義,變成誘惑讀者點閱的標題時,難免會流於聳動。說意志力很重要(這是事實),和認為意志力是唯一重要的特質(並非事實),這兩者之間是有差別的。
還有第二條路也可通往成功,可惜目前的公共辯論極度漠視它的力量。數以百計的心理學研究已經發現,「敞開心房接納新經驗」的程度較高的人,不但在學期間的表現較優秀,日後的生活也過得比開放程度低的人更好。我們的世界需要打破陳規的人,當大學(甚至中學)鼓勵這種探索式思考時,學生將從兩方面獲益:假如你早已擁有滿溢的好奇心,將能盡情發揮天分;萬一你對嶄新、陌生的事物依然態度搖擺,也許能藉此發掘成功的策略。
不過在此要提醒一下:準備周全的探索者成就大於倉促成行的旅人,後者以為只需一腔熱忱,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如果探索的是荒野,這種說法絕對正確,因為攜帶足夠糧食、飲水,以及某種指引方向的器材,成功的機會肯定大為增加。若探索的是如何從大學步入職場,這種比喻也很貼切。下文將會談談大學經驗的一些額外元素,它們一方面能夠幫助你做好就業準備,另一方面依然能促使你儘量發揮自己的人文專長。接觸點將涵蓋你為何應該結識教授和近期畢業的校友、挑選適當的暑假打工地點、正確的選修課程等等(沒錯,一旦開始工作,好奇心、創造力、同理心將會帶來報酬,可是先擁有幾項務實的技能,則有利於找到第一份工作)。一個世代以前的學費遠比現在低廉,幾乎任何大學文憑都足以討好雇主,當時大學主管還能開玩笑說,人文教育「訓練起來不費分文,卻幫你做好從事一切職業的準備」。如今你不但要做好恰當的準備,也需要妥當的訓練。
你很可能感到好奇,探索者的路徑是否比較偏愛家境富裕、人脈通達的學生,畢竟他們比較有本錢承擔風險,別人恐怕就不敢輕易嘗試。雖然目前我們還未達到機會完全平等的境界,不過有很多人正在努力拆除藩籬。後面的章節會告訴你,許多傳統上屈居劣勢族群的學生――譬如第一代移民、拉丁裔、非裔美國人、低收入家庭――如何踩著人文教育的起點,創造出令人矚目的事業。科技是一大助力,比起從前,現在你不論是什麼樣的出身背景,都更容易和潛在盟友展開線上對話(請參考第九章的一個極端案例,看看區區一次Skype通訊能夠達到什麼成果)。生活中因為金錢因素而產生的不平衡,永遠不會消失,然而某些有良心的大學正在協助低收入戶學生,希望他們不須傾家蕩產,就能獲得前景看好的職業選項。這樣的實驗計畫早就該有了;它們應該儘速擴張才對。
本書的第一部(「你的力量」)將說明,為何看似不切實際的課程,居然化身為志向遠大的學生建立事業時的絕佳跳板。第二部(「你的機會」)將探索四種威力強大的職業新策略,它們幫助那些學歷「不理想」的探索者,找到出色的工作。讀者將會明瞭,IBM為何依賴社會學系出身的員工,向客戶解釋公司最複雜的技術;主修哲學的人才,為何能創造出矽谷首屈一指的新創事業;為什麼一家廣告業龍頭公司想找人用數字來述說故事時,僱用的是英語系畢業生,而非數據科學家。
第三部(「你的盟友」)將探討更廣泛的變化,這些變化可能幫助國家和企業更進一步利用拓荒精神。你會學到如何借助學校的就業輔導室和近期畢業校友,以減少謀職的挫折。我會介紹許多大公司給你,它們都很「上道」,非常清楚僱用文科畢業生的優點,其中有些是頗受科技影響的產業,另一些則是傳統上便十分青睞人文和社會科學背景人才的部門,像是政府單位、教育機構、媒體。第四部(「你的工具組」)將提供戰略建言,教你如何講述自己的故事,如何拿到像樣的薪水。
二○一五年夏天,我替某一期《富比士》雜誌撰寫封面故事,標題是「『無用』的人文科系學歷已成為前進科技業最搶手的門票」。我一直到那次的採訪和寫作任務即將結束時才恍然大悟,這個專題實際上是一則意識型態宣言,外層披著較安全的防護罩,也就是用謹慎報導的雜誌專題為其遮掩行藏。美國現在有個危險,就是最有價值的才華正遭到孤立和邊緣化。我們比以往更需要思想自由的先驅者,然而有許多行業卻嘲弄這些本來應該受到表揚的人。
奚落文科背景的人,成了一種醜惡的遊戲。全國知名專欄作家梅根.麥雅朵(Megan McArdle)於二○一二年寫道:「如果你打算進大學主修英文,還不如先去星巴克咖啡找份工作。」幾年之後,輪到哲學系學生遭到非難,這次是佛羅里達州參議員馬可.魯比歐(Marco Rubio)在總統競選辯論會上揚言:「我們需要多一點焊接工人,少一點哲學家。」二○一五年,佛羅里達州的前任州長傑布.布希(Jeb Bush)在一場演說中建議,各大學應該警告他們的新生:「嘿,主修心理學啦、哲學啦都不錯,人文學系、社會科學都滿重要的……不過你們要弄清楚,學這些東西將來只能去速食店工作了。」如果是個別事件,我們也許還能一笑置之,然而整體來看,這樣的想法就挺椎心的了。
諷刺的是,這些批評者自身的職業道路,反而駁斥了他們抱持的悲觀看法;上面提到的這三位全都擁有人文學系的學歷:麥雅朵在達特茅斯學院(Dartmouth College)主修英語文學;魯比歐在佛羅里達大學(University of Florida)主修政治學;布希在德州大學(University of Texas)主修拉丁美洲研究。他們自己的人生透露出,這條學術路徑擁有拓寬眼界、培養領導才能的力量。獨立思考、好奇心、大膽、清楚明白的溝通技能固然可以在大學校園裡培養出來――可是放眼整個美國文化傳承,這些精神早就烙下十分深刻的印記。雕刻家古森.伯格倫(Gutzon Borglum)受僱在拉什莫爾山(Mount Rushmore)雕出歷任總統的頭像,他心目中的四個大英雄,有三位(傑佛遜、林肯、羅斯福)是自由精神的代表人物。他們屢屢重新塑造自我,追逐新的事物,盡一切可能鼓吹好事多磨的價值。
可惜我們國家後來喪失了這樣的精神。
大概在一九八○年代末期或一九九○年代初期,美國人變得謹小慎微。作家傑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的小說《在路上》(On the Road),以及演員兼作曲家鮑比.特洛普(Bobby Troup)創作的歌曲〈66號公路〉(Get Your Kicks on Route 66)風光不再,代之而起的是一整個保守戀家的國度。從一九八○年到二○一五年,人們遷往他州展開新生活的意願下降了一半。家家戶戶開闊的草坪消失了,社區裡處處搭起高門圍籬。做父母的變得緊張兮兮,將孩子緊緊護在羽翼之下。大學學費大舉攀升,以至於很少大學主管還敢說他們的學生「訓練起來不費分文」,哪怕這些信心飽滿的創意人才,長遠來看可能在職場上大放異彩。相反地,大學領導人競相鞏固大學部的商業、工程學程,很多學校的行銷、會計、管理、金融科系比英語系、歷史系熱門多了。家庭對於大學教育的長遠利益失去耐心,人人都把焦點鎖定起薪最高職業的相關主修科系。除此之外,有時候人文學系本身竟是自己最大的敵人,它們退縮回狹義的經院哲學(scholasticism),使得畢業生謀職像是在出賣自己。
然而我們國家原有的好奇心與探索欲望是熄滅不了的。就拿自家人來說吧,我覺得岳父大人傑克.柯闊仁(Jack Corcoran)就是這樣的人物。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他從軍中退役,自日本返回家鄉,拜「軍人復員法案」(G.I. Bill)之賜,獲得上大學的機會。岳父家的親戚幾十年來都在康乃狄克州(Connecticut)的工廠城鎮做活兒,但是他不走這條路,決定去維思大學(Wesleyan University)找前程。他攻讀的是生物學和英語,咬牙讀完了羅曼.加里(Romain Gary)那些晦澀的小說。如果女朋友受不了那類書籍,他也不當一回事,再交個新女友就是了。
我認識岳父的時候,他已經從事軍事工程二十餘載,不過光是憑一個頭銜,根本不能完整了解他這個人。終其一生,岳父不斷追求挑戰,滿足他自己的好奇心。有一年他大量閱讀神經網絡的文章,對電腦模仿人腦的能力讚嘆不已。過了幾年,他給自己取了「虛擬傑克」(Virtual Jack)的筆名,開始寫科幻風短篇小說,另外又嘗試影片剪接……拍紀錄片各種源源不絕的新計畫。大學教育為岳父灌輸了探索者的心態,那股勇往直前的精神始終與他同在。
我們大家都需要重新找回那股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