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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1666:一座偉大城市的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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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貓頭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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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 |
2018/03 |
頁數: |
456 |
尺寸: |
17x23 |
ISBN: |
97898626234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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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
面臨絕路,他們全力思考出路
──從現代倫敦的誕生一窺英格蘭的政治與文化基因
一代人的才智與堅忍,在災害與憂患之中,閃爍發光。
翻轉英國命運,就看這關鍵半世紀。
「日不落帝國」不是一日造成的。倫敦在十九世紀成為歐洲最大城,透過軍事與貿易的影響力宰制全球,今日仍是世界最大金融中心與精英薈萃之地──透過跨國企業的金錢運作,延續往昔帝國的榮景。若我們追溯起源,給予英國首善之都今日面貌的,竟然是十七世紀的一群知識分子。
十七世紀中葉,英國正遭遇體制巨變,教派與黨派林立,社會氣氛緊繃而詭譎。國會用「憲章」給王權戴上枷鎖,使英王查理一世不惜發動內戰,終獲叛國罪名處死問斬。史無前例的變局,將國家的命運拋入了未知的風中。
當此時,建城超過千年的倫敦已負荷不了急速成長的人口,這裡擁擠、髒汙、混亂而無規劃的違建林立。正是在此動盪而失序的年代中,誕生了即將革新倫敦面貌的一代人。他們將被後世譽為理性主義、啟蒙運動的先鋒。這群飽學之士,面對迅速變遷的世界,不滿足於古老的教條式知識,引領「自然哲學」的思潮,即現代科學之先聲。
他們在倫敦成立「皇家學會」各領風騷(王室又復辟了),透過觀察與實驗,找尋自然的真實面貌。卻沒料到,使他們能夠一展抱負的機會,卻來自一場滅頂巨災──接著前一年的大瘟疫,又襲來了1666年倫敦大火。出自深夜的布丁巷一間烘焙坊,冒出的火苗徹底失控,怒號著延燒了四天四夜,吞噬一萬三千餘棟房屋,將市中心夷為平地──幾乎使倫敦「不復存在」,而象徵王權榮光的聖保羅大教堂也受災而成了廢墟。
本書即描寫一群知識分子重建這座城市的故事,他們多才多藝、身兼多職:天文學家暨建築師雷恩(Sir Christopher Wren, PRS, 1632-1723)、鑑賞家和作家艾佛林(John Evelyn, FRS, 1620-1706)、思想家洛克(John Locke, FRS, 1632-1704)、醫師兼地產商巴彭(Nicholas Barbon, 1640-1698),以及人稱「倫敦達文西」的巧匠與天才科學家胡克(Robert Hooke, 以虎克定律、光的波動說和《微物圖誌》Micrographia知名,生物細胞的發現者)。
在眾人的奔走之下,從瓦礫堆中升起的恢弘設計,將承載倫敦這第一座現代都市的全新意象。容讀者藉著倫敦浴火重生的故事,一窺英國社會的斷代剖面,一個常民與菁英如何攜手建立的輝煌時代。雖聚焦倫敦一城一地,實則生動描繪出英國脫胎換骨的關鍵契機。
◎各界學者菁英感動推薦。
◎楊照專文導讀、推薦
?推薦序
在知識運動浪頭上出現的城市——讀《倫敦1666》
楊照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倫敦當然也不是一天造成的。
造成羅馬最主要的力量,或說羅馬這個城市顯現的主題,是帝國的榮光,和一份自覺的文明驕傲。在羅馬逐步建造的過程中,跟隨著帝國的擴張,有愈來愈多不同地方的資源匯注到羅馬來,也有愈來愈多不同社會的工匠參與建造,羅馬不斷長大,大到超過了其自身,轉變為帝國的中心,蓋起了「條條通羅馬」的大道,羅馬才算真正成立。
而且羅馬的風華,明確依隨著希臘城邦,尤其是雅典的美學經驗發展出來的。那是羅馬的文明指導原則,帶給羅馬城統一的價值判斷依據,摒除了混亂,凸顯出羅馬的偉大。
羅馬如此,那麼倫敦呢?作為另一個帝國――大英帝國的中心,倫敦得以塑造產生的背後力量又是什麼呢?這是《倫敦的崛起》試圖要解答的問題。
而《倫敦的崛起》提供的答案,極其特別、極其有趣。倫敦是在十七世紀洶湧的知識潮流中興起的。在實體倫敦崛起之前,先有了想法,不是直接關於城市建設、城市生活的想法,而是更龐大的,關於整個世界如何構成的想法。
《倫敦1666》從克倫威爾的革命和皇家學會的成立,兩件看來和城市沒有直接關係的事情開始講起。順著書中敘述的開展,我們才慢慢理解了這中間的聯結――表面上間接、卻具有深遠影響的聯結。
克倫威爾的革命,尤其是後來將國王查理一世處死的戲劇性場面,摧毀了一個過去習以為常的環境,同時也打開了英國人重新思考、重新認識生命基本狀況的機會。
一套思考方法――演繹與歸納構成的邏輯――刺激出了新的哲學方向,更刺激出了新的科學探索。這是革命之前就在英國社會醞釀著,剛好應和了時代探索的需求;反過來說,革命打開的空間及革命創造的驚慌,又提供了這些形成中的知識可以派上用場的機會。
從幾個站在知識前沿的人士開始,他們各自不同方向開發出來的興趣,在這段關鍵時間裡得以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非正式的討論團體,再進一步轉化為固定、正式的「皇家學會」。學會的成立,是個重要的歷史里程碑,因為那不是一個團體、一個協會的開端,而是一整個知識運動的契機。
十七世紀中葉,成了英國最具創造爆發力的一段黃金年代,也是英國從傳統走出來,戴上近代面貌的時代。今天我們看到、認識的倫敦,是在這樣一個激昂的歷史浪頭上推前而來的。
人類很早就有了城市與城市生活,但近代城市是很不一樣的一種東西。近代城市聚集了空前眾多的人口,城市內部這些人口之間有著頻繁密集的互動,讓城市隨時在波動著,人與物在移動,進行交易與群眾活動,每樣東西都不會停留在原有的樣態上。城市外部,因應這些人口的短期及長期生活需求,必須和周圍廣大的鄉間土地組構出一個複雜網絡來。
自然生長擴張的城市,不足以處理這樣從量變到質變的轉型。像倫敦這樣的大城市,除非進行改造,否則很快就會陷入運作失靈的困境。
《倫敦1666》書中敘述開始時,倫敦就在這樣的困境邊緣,尤其和法國新打造的巴黎相比,倫敦是個令人尷尬的歷史遺物;然而到書末結尾處,倫敦就算沒有超越巴黎,至少也能和巴黎,或任何歐洲大城平起平坐了。這個浴火重生的城市,這時已經準備好迎接工業革命與大英帝國肇建,未來兩百年令人目不暇給的變化了。
「浴火重生」不是一個比喻的形容詞,而是對倫敦崛起的忠實描寫,至少是部分描寫。先是遭逢一場讓教堂鐘聲都為之沉默的大瘟疫,接著又有一六六六年的大火。大火延燒好幾天,倫敦變成了一座大烤爐,火燒過後,倫敦的建築毀壞過半,更重要的,整個城市喪失了其居住的機能。
倫敦必須重建!多麼幸運,知識運動的浪潮已經培養了足夠的想法,來進行倫敦的重建。不是在火後的廢墟上,隨機任由時間去長出另一個倫敦來。新的倫敦,既靠著之前查理二世復辟後,寬鬆的氣氛鼓勵的許多新觀念,給予基礎的規劃;新的倫敦,同時也是一個試驗誕生更多新觀念的溫床。
《倫敦1666》因而講的,不是一個城市的故事,而是人類思考、知識力量發揚發達的故事,用這種方式,讓我們換個角度欣賞倫敦,領受倫敦的普世意義。
楊照 作家、評論家。
?給台灣讀者的信
世界第一座現代城市――倫敦
賀利思
親愛的台灣讀者:
台北是二十一世紀很令人興奮的大都會,今天,它的天空高聳著雄偉的台北一○一,夜裡綻放的光芒閃爍整個首都。這是現代、創意、革新與工業的城市,在在證明著它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一個實驗,也是證明我們尖端能力的一個故事。今日的台北當然不是故事的結束,未來的城市正在這座代表性建築的四周築起,並以令人興奮與意外的樣式,展現在我們眼前。
什麼是現代的城市?它如何運作?為何而造?這些問題是我寫作你手上這本《倫敦的崛起》的起點。我認為倫敦是第一座現代城市,而這本書便是敘述它如何從過去脫胎換骨,使自己邁向未來的故事。故事是以一座中心建築為圓心來敘述,這座偉大的建築也就是由雷恩爵士所造,令人驚豔的聖保羅大教堂,可說是當時的台北一○一。我很好奇建築是否可能有屬於它自己的傳記,屬於它自己的生命,經過一番探尋,我找到一個遠遠超越教堂院區的故事。
為了敘述這座建築的生命故事,我發現必須把它放在時代的脈絡裡來看,因此最後變成一個國家的歷史故事,而它正好是在面對革命與轉變的戲劇性轉捩點上。這也是一部關於建築、哲學、現代科學的誕生、資本主義的形成,以及帝國與啟蒙時代出現的故事。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關於人的故事,因為這些人是最早開始提出我們現在會問的問題的人。
歷史是人所創造的,而這本書所出現的五個人――艾佛林、雷恩爵士、胡克、巴蓬、洛克――彷彿都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時空來與我們相會,儼然如生。他們都是非常真實的人物,努力想理解周圍的世界。對我們來說,他們還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
以誠摯的心,我深深感謝你閱讀這本書。
於倫敦 二○一一年一月
目錄
推薦序 在知識運動浪頭上出現的城市——讀《倫敦1666》╱楊照
給台灣讀者的信 世界第一座現代城市——倫敦╱賀利思
前言
第一部 內戰時期的孩童
第一章 有史以來英格蘭年輕人的最大危難
第二章 無聲的革命
第二部 復辟時期倫敦的興衰
第三章 復辟與復興
第四章 雙城記
第五章 「倫敦再也不存在了」
第三部 我將再起
第六章 丈量城市
第七章 勘測司令
第四部 現代倫敦的形成
第八章 投機城市
第九章 古老與現代
第十章 政治的對立
第十一章 革命前夕
第五部 倫敦再生
第十二章 徹底摧毀,重新再造
第十三章 倫敦革命
第十四章 鳳凰崛起
第十五章 終點
各章注釋
參考書目
圖片來源
中英對照表暨索引
內文試閱
第五章 「倫敦再也不存在了」
付之一炬!
教堂庭院的會議之後六天,九月二日星期日一大早,消息傳來,英國海軍跟荷蘭又在海外開戰。海軍上將是性情草率急躁的魯伯特王子,也是國王的表兄弟,他企圖在法國海岸外跟敵軍交手,可是當荷蘭船隻包圍布洛涅港外面的海岸線時,一陣強風襲擊英國的船隊,將行列切開,使艦隊一團混亂。這場風暴繼續往東行進,打擊肯特的海岸,沿著泰晤士河口往上,當晚到達倫敦。
那天晚上,當「大部分人,尤其是比較貧窮的,都剛上床,睡得正死的時候」,布丁巷開始起火。這條街一向以烘焙店和製派店著名,而且前一天正好是市集日,這天則「是結算日,市集持續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一位替國王海軍烘焙餅乾的師傅費林納,睡前把煤炭掃進烤箱裡,放了幾條醃肉讓煙燻,「把命運跟拖鞋一起留給天意」。
凌晨天未亮,烘焙店開始煙霧瀰漫。不到幾個小時,火焰便順著風勢引燃鄰近地區,另一棟房子也起火,附近星光客棧庭院堆放的乾草,變成助長火勢的材料。類似這種情況,通常地方社區會遵照公告無數次而且規定好的火災演習程序處理,在費林納家的火災還是平常的房屋起火的時候,按這程序應該就可以撲滅了。很不幸地,這次卻沒有人依照這些程序處理。
費家人在煙霧裡醒來,發現一樓無路可走,只好沿著隔壁房子傾斜突出的外加篷屋爬出逃生;只有女僕拒絕逃走,於是她便成了火災的第一個受害者。火警一起,附近的房舍便將人員疏散一空,報告地方官員。警官被人從床上拉起來,教堂的鐘「反向」敲打呼救,街道也被圍堵起來。救火員排成一列,從泰晤士河汲取河水,用桶子傳遞澆火。鄰近的教堂安置了一些機器,如噴水器和杓子,以控制爆發的火勢。可是,這一次,事情出了差錯。
當火勢增強,情況緊急到必須將周圍的房屋拆掉,以阻止火焰蔓延。市長布樂沃被人從舒適的家中請來,用馬車護送到布丁巷頭視察危險的狀況,要求他允許拆除私人民房。市長抵達後,拒絕下車,不理會大家對火勢蔓延的擔憂,說一個女人撒泡尿就可以把這場火澆熄。
市長不想把周圍房屋拆掉的原因,是因為重蓋所需要的花費,而且布丁巷此時的火勢,看起來似乎不過是小地區的火災。因此,根據當時人辛塞羅的觀察,倫敦大火的起因不是單一的,而是眾多意外的集合:「一個烘焙師傅的不小心、黑夜視線不良、老屋格局破舊、街道窄小、太多易燃物和含瀝青的物品、前一個夏季異常乾熱,加上猛烈的東風,以及機器與水的浪費。」
九月二日星期日的黎明時分到來之時,大家才開始明白大火嚴重的程度。住在東邊八條街外的派皮斯,一早醒來曾到現場去探察火災,但不覺得情況嚴重,又回去睡覺。然而,到了早晨,他從倫敦塔頂看到火勢已經越過布丁巷,開始進攻周圍的街道時,才覺得害怕起來。他坐船到上游的西敏寺去報告身在白廳的國王,查理二世一聽,馬上安排船隻前往勘察。
舊城牆外面的地區,很晚才聽到大火的消息。早上十點,年輕學者塔斯維爾站在西敏寺旁的庭院,看到「底下有些人前後跑來跑去,一副驚慌失措、惶恐不安的樣子,然後一個報告幾乎馬上就傳到我的耳裡,說倫敦陷於大火之中」。塔斯維爾往泰晤士河下游去打探更進一步消息,碰到往上游而來的第一批受難者:「四條擠滿了傷患的船隻……他們身上除了毯子以外,幾乎什麼也沒有。」
這一天之中,火勢愈來愈大。以布丁巷為中心,火焰兵分二路,一條往北到魚街山丘,往舊市區的中心前進,火焰直上雲霄,其中一股找到聖龐德尼教堂的尖塔落腳,「好像要從高處俯視,尋找它下一個想要吞噬的目標」。第二股火焰往下竄到泰晤士河畔,此處市民攀附在階梯上,把物品丟進船隻或水裡,沒多久河上就「漂滿了貨物,所有舢舨和船隻都裝滿了有時間和勇氣者想救的物品」。火沿著河岸慢慢前進,襲擊倫敦大橋河口的聖馬格納斯教堂,在職事還措手不及的時候,就把教堂裡的金銀盤子都燒掉了。
火焰開始蔓延到橋上,切斷了逃亡民眾過河的唯一通道。倫敦大橋從十二世紀起便站立在這裡,並且公認是倫敦城最美的紀念建築之一,橋邊建了許多房屋,橋上中央是大道,旁邊有嘈雜的客棧、小禮拜堂和市場攤位。火從橋墩腳下沿燒到河南岸,只有橋中央建築之間的縫隙,稍微阻擋了它的行進。一個火星引燃了南岸的羅瑟海德,在一座馬房裡找到燃料。當地人急忙滅火,並且拆掉周圍的三棟房屋,確定火焰完全熄滅。
此時火焰已經襲擊到「抽水櫃」,就是位於倫敦大橋北岸最後一座「擋水木樁」拱橋底下,一座巨大的木造水輪車。這座水車原是城市的奇景,由荷蘭工程師莫里斯所造,一五八一年莫里斯還炫耀地用這個嘈雜卻奇妙的裝置抽取河水,噴射到聖龐德尼教堂的尖塔上。它扮演了從河邊把水供應到城中心的重要角色。當它從輪軸上滑落,摔在退潮時河邊帶狀的泥沼裡時,本來想用它來汲水救火的希望也幻滅了。火勢繼續沿河岸往西前進,直到抵達泰晤士街,這是沿海城市的中心地帶,倉房裡儲藏著貿易商的財富。貯藏在乾燥木製建築裡,所有海事國家的必備用品,如麻草、焦油、煤炭、稻草、樹脂、瀝青、油料,成堆成批都被飢渴的火焰吞噬了。附近釀酒場的啤酒在桶裡沸騰,然後爆炸開來,流到街上。
由波羅的海來的玉米和木材、地中海來的奢侈品、東方來的香料,所有商人從海外商旅帶回來的貨物,都化為灰燼。狂暴的烈焰一視同仁地橫掃,就連城市公會的漂亮石屋也開始燒了起來,這公會自古就是貿易與傳統的中心。面對著大河、圍繞優雅庭院而立的典雅魚商大廳,首先遭到吞噬,火焰沒有給公會傲人的歷史留下一點證據。
那天晚上,派皮斯坐在泰晤士河一條船上,看著奇異的火光,他已經看到太多會讓他做噩夢持續很久的景象了。他從白廳梢了信息給市長,這時的倫敦市長已經累得像個「快昏倒的女人」,卻還是拒絕皇室的幫忙,像隻看著大火的鴿子,太害怕以致不敢離開牠的窩,等得太久,直到翅膀燒焦,落地死亡。派皮斯從船上可以看出火焰一點也沒有緩和的跡象,他為自己的城市落下了眼淚。
第二天早上,火繼續往都會中心行進,從魚街山丘轉而向北,沿恩典教會街往黎登霍市場,在這裡因為一位市議員盧許華斯的努力而停步,他用一帽子的硬幣集合了周圍的人來救火。東邊的聖鄧斯坦教堂有一群西敏寺學院的學者,嘗試阻止火焰靠近教堂門口,教師竇本帶著學生,包括塔斯維爾在內,在城裡奔波來回,一整天用車裝水桶阻擋火焰。這時火勢已經到達科恩希爾上的格里辛學院邊緣了。
可是,如文森所觀察的:「就算火勢稍微緩和壓制,或停在某些地方,也不過是很短暫的時間,它很快就復燃,恢復力量,跳躍增長,攻擊得更加兇猛,逼退壓迫它的人,把他們手裡的武器搶奪過來。」西邊的倫巴底街,自十二世紀以來便是首要銀行和地下錢莊所在的金融地帶,此處火焰毫無阻礙地行進。銀行家維納爵士剛好來得及把王室欠他的大筆債務的文件,和一些金銀餐具收拾走,僥倖護住自己的財產。當火焰竄上街道,這些高雅的三四層高樓坍塌下來,「倒!倒!倒!從街道一端到另一端,整個大瓦解」。這時火舌轉向城市大通道的聚合點,西邊的針線街。
當城市變成火爐,市民開始擔心自己的安全:「高官只想保存自己的性命;中產階級的人過於驚慌,不知所措;窮人則趁火打劫。」雖然是凌晨黑暗時分,想要救火的想法變成了急切的逃亡。到凌晨四點鐘,派皮斯看到:「街道與公路上擠滿了人群,有的奔跑、有的騎馬、有的搭車,用盡方法要把物品帶走。」
街上很快就擠滿迫切逃難的民眾,往城門口湧去。商人柯賽禮寫道:「街上到處都是貨物和人群,馬車進不了小巷,而城門的障礙太多,也無法通行。民眾只有把能救的一點東西揹在背上,扛到倫敦城牆,丟過牆頭,然後用鄉村馬車運走。」狹窄的街道上擠滿馬車,車主趁機收取高價,把市民的物品載到安全的地點。那些付不起持續上漲的價錢的人,用文森的話說,只好當「自己的搬運工人,你很少見到男人或女人有這麼大的力氣,扛著東西在街上走的」。
市民只考慮到自身安全問題的時候,救火的行動仍持續進行。星期一,國王和約克公爵詹姆士決定不理會市長的拒絕幫助,開始召集軍隊。雖然是特殊情況,但這個違背一切傳統的做法仍然很大膽。他們召集了周圍城鎮經過訓練的軍隊,在城外等候命令。艾佛林在泰晤士河南岸的瑟伊院,隔牆看到皇家碼頭上集合了水手,帶了支援的攀緣用繩索和火藥,聽候柏克利大公之命。
查理和詹姆士在接近火場時,在泰晤士河岸上從皇室座車下來,然後騎馬前往事發處。在西邊,迎著煽動火焰的東風,約克公爵派了兩圈哨兵圍繞城市。外圍有五個哨兵,包括一位地方警官、一位倫敦城官員和一個師的倫敦訓練軍分隊,另外還有幾位宮廷臣子,他們有權駁回市府參事的審慎判斷,以國王的名義將房屋拆掉。
在聖殿關,建築師梅修和其他人列隊準備好要阻止火焰燒上艦隊街;而詹姆士則在附近的費特巷,命令當地人幫助準備抵禦火焰來襲,「站在及膝的水裡,操作機器好幾個小時」。近史密斯菲爾德的牛門,艾佛林的岳父柏朗尼爵士在這裡抵禦從城牆外緣市集燒來的火焰。緊鄰城牆外面也有一圈內部的救火站。在參事門,庫伯爵士安排大批擁擠在城門口的民眾疏散出去。之後,詹姆士又騎馬回到城牆內救火,置身危境,奮不顧身。
然而火勢仍然繼續無情地蔓延,下一個被呼嘯而過火焰攻擊的目標,是這個商業城市的金融中心─皇家交易中心。它是格里辛爵士所建,可謂英國做為貿易國搏動的心臟。華麗壯觀的中庭,四面圍繞著四層以木板裝飾的牆壁、玻璃蓋頂的走廊,上面排著壁櫥和小檯子,擺設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珍品。西邊有座鐘塔高聳入雲,上面是格里辛的徽章─蚱蜢,伊莉沙白一世女王第一次看到完成的建築時,異常讚嘆,要它冠上「皇家」之名。一六六六年九月三日星期一,「火焰圍繞走廊,裡面充滿火舌,再沿樓梯往下……噴射的火把中庭化為一片火海」。地窖裡的香料散放出刺鼻的臭味,在大火肆虐後,還縈繞在燒毀的建築裡久久不散。只有格里辛的雕像還殘留未倒。
到了第二天結束時,倫敦人在煉獄前遊蕩。他們因無助而憤怒,不久就變成瘋狂。民眾聚集在城牆外的安全地區,任家園和財物讓火焰吞噬。開始有謠言傳播,說火災不是意外,而是英國的敵人放的。
星期一整天,失去一切的倫敦人開始攻擊外國人,洗劫他們的商店,把他們的房屋夷為平地。年輕的塔斯維爾看到一個鐵匠「遇見一位無辜的法國人走在街上,登時用鐵棒把他打倒在地」。其他地方也有指責外國人放火的控訴,在新西門市集,葡萄牙大使館的館員只是彎腰撿拾麵包屑,就被控告丟擲火球。市民聚在莫菲爾上尋求避護的時候,有位法國人被控攜帶燃燒彈,而被加以私刑,結果原來他帶的不過只是一盒網球。一群憤怒的女人,「有的拿烤肉叉,有的帶擀麵棍」,攻擊前聖芳濟嘉布遣會的修道士德賀巴。傳言說國王的法籍煙火製造商是放火的主使者,他只好到皇宮去避難。為了這些「外地人」的安全,新西門和布萊德威爾的監獄收留他們,可是當大火接近西城牆,這些原來就不是避難所的地方,也不再安全。
星期一晚上,艾佛林從瑟伊院出發,到泰晤士河南岸的安全地帶,要親眼看看災情。這時,大火已經掌握了城牆內的舊市區,他無力地看著這片煉獄景象,說:「願上帝別再讓我看到類似的景象!這裡一萬棟以上的房屋陷在火海裡,狂暴的烈焰發出的爆裂聲響震耳欲聾,女人、小孩哭喊尖叫,群眾飛奔趕路,高塔房屋和教堂紛紛倒塌,彷彿一場駭人的狂風暴雨。」
整夜火勢保持可怕的速度,所產生的熱氣與風,形成漩渦,「以同樣的力道往左右吹,使得每一邊都著火」。大火和所造成的效應,遠傳到倫敦城以外。在肯辛頓,有位作家說:「你會以為……世界末日到了……我的走道和花園,幾乎全都掩蓋了紙張、布片等灰燼,天花板和石膏雕像的碎片,隨著暴風吹到這裡來。」離倫敦西方約四十八公里的溫莎,報導說有人看到燒焦的紙和絲布飄在風裡。而在牛津,洛克在他的氣象日誌裡記載:「空氣的顏色很不尋常,沒有一點雲的蹤影,日光變成奇異的朦朧紅光。」
倫敦市區裡,火已經形成三條路線。沿著泰晤士河的火路,現在已經把城牆燒焦了,在黑夜的掩蓋下,攻到著名的堡壘貝拿德城堡。這座城堡原是十一世紀征服者威廉王所建,多年堅立在此抵禦西來的敵軍,但經過十小時東向無情火的攻擊,卻就此投降了。然後,一條火路往西朝艦隊河躍進,第二條順著城牆往北,環繞拉德關山丘的底部,逐漸沿艦隊溝東側往拉德關和參事門的雜亂建物區,慢慢爬往頂峰,在此聖保羅大教堂立於煙霧之上,還未被火波及。第三條火路則從東邊穿越城市。
艦隊溝順著城牆內的西邊地區往北,穿越克拉肯威爾,在黑修道士區進入泰晤士河。河上唯一的橋樑,通到由艦隊街往西延伸出去的郊區。火跳過水面,在西岸髒亂的貧民窟找到新家,侵入河岸邊的兩所監獄。到了西岸後,火勢似乎又重獲力量,開始攀登艦隊街,吞噬大街兩邊的建築,愈來愈靠近約克公爵詹姆士匆促間準備的救火站。
在城市中心,風此時已經把第三道火路,從皇家交易中心吹往市集的大街─齊普賽,這條街往西可通往聖保羅大教堂。沿途,十位筋疲力盡的救火員,企圖拆除火路上的房屋,可是火移動得太快,即使房子一拆掉,害怕的市民就匆促逃離,他們倉卒間留下未清除的殘餘物,就成了引燃的火路。
齊普賽大街半途,橋頭區的聖馬利亞石造教堂,沒能在火路的行進上做為阻擋的關卡;著名的橋頭大鐘,每天晚上在城門關閉之前總會敲響,告示宵禁,此時也倒塌在教堂塔前。接下來,火舌控制了市鎮官方的權力中心─古老的市政廳哥德式建築,中世紀大廳的彩色玻璃窗戶開始融化,當火舌竄入入房子,古老的橡木椽樑因熱度而發紅,「閃亮耀眼的木炭,彷彿黃金宮殿,又像是磨亮黃銅所打造的美麗建築」。火焰繼續西行,輕易吞噬了金匠街,街上富麗堂皇的都鐸房屋,歷史學家史托曾描述為「倫敦和英格蘭最美麗的建築區」,就此付諸一炬。然後火往斜坡攻上拉德關山丘的頂峰,其他地方的火也包圍了山坡,慢慢往頂上的巨大建築聖保羅大教堂前進。
塔斯維爾在前一天穿過倫敦城,紀錄道:「住在聖保羅教堂附近的人,對它寄予重望,認為以它超厚的牆壁和所在的位置,絕對會很安全;因為它占地甚廣,每一邊都離其他房子十分遙遠。因此,他們將各種物品貯藏在裡面。」當地的商人趕著把貨物貯藏在建築的牆底或裡面,教堂院區周圍的印刷業者把紙張、草稿和作品,包括整套魏爾金對新哲學通用語言的論述傑作,堆滿了大教堂地下室的聖菲絲教堂,把門封死,以防空氣助長火焰入侵。
火焰先從東邊來,燒了聖保羅學院,西面有一股火從南邊群集的幾棟房屋燃起,然後掉在教堂的屋頂。因為上面有些鉛蓋已經在空位期間除去,露出下面的椽木,當地書商馬丁後來跟派皮斯說:「開始時火焰掉在一塊板子的末端,這些板子是代替破掉的鉛板,放置在屋頂的。」火開始沿屋頂爬,下面裸露的木頭,經過一夏的乾旱而乾燥得像火種,因此火焰橫行無阻地沿著屋頂的支撐物爬行,在還蓋有鉛皮的地方悶燒,發出怪異的嘶嘶聲。寒鴉在大教堂的哥德式尖頂盤旋,下面的內堂開始充滿煙霧,屋頂尚存餘近兩百四十公畝大的堅固金屬,漸漸液化,並開始往下滴到教堂裡、流下牆壁,沿著雨水管往外流,流到庭院的石頭上,流下拉德關山丘。
當教堂上方的熱度穿透木製鷹架,裡面聚集的群眾陷入恐慌,紛紛穿越火焰逃生。不久,屋頂熔化的鉛滴進大教堂建築的裂縫,石頭開始在高熱中爆炸,「像手榴彈一樣」。牆壁裂開,重重地跌落到地上,建築結構出現的大裂縫讓空氣湧入,更加煽動了火勢。東邊的玫瑰彩繪玻璃窗戶熔化成液體,最後,交叉的石雕穹窿屋頂破碎塌陷下來,撞裂了大理石地板,露出底下的地窖,好像挖開的墳墓一樣。沒多久,火焰便隨之而來,而那些印刷商整齊堆放保護的寶貴作品,就此著火。這些印刷品要燒一整個星期。掉落的石頭也打開內堂裡面人們久已忘懷的墳地,而兩百五十年前躺在此處的中世紀主教布雷布魯克,暴露出來的屍體完整,皮膚硬化變脆,不過毛髮還是紅色的。
隔天,風開始平息,艦隊街上的火勢蔓延的速度漸緩。當天早上,艾佛林到費特巷的救火站去分派工作,在那裡看到其他朝臣跟一群從荻浦阜區碼頭的水手,正準備在火到來之前,爆破一些房屋,「製造比一般用機器拆卸的方式更大的間隙」。費特巷的房子、工作室和旅店被夷為平地,包括巴蓬父親掛著鎖和鑰匙招牌的工廠。
這次行動很成功,除了聖殿區有一處火災以外,火勢停止蔓延。城市其他地方,風勢開始消散,火勢也被控制住。雖然房屋地窖裡的煤炭還要燒兩個月,而房子的殘骸、各別的破煙囪和廢墟還要悶燒好幾個星期,但這天結束時,大火最嚴重的階段已經過去。在這初期階段,要計算損失有多少,是不可能的,但如文森所記載:
倫敦的輝煌如今已如覆巢飛鳥,貿易毀損破壞,她的歡愉也隨之而消失,歡樂之事無人理會;如今沒有管絃歌舞,沒有飲酒作樂、暢飲宴會、佳餚珍饈,沒有調情示愛、盛裝華服。這些事物在此都已宣告終止。
九月六日星期四,艾佛林搭船從瑟伊院到白廳,拜訪過宮廷後,到城裡走走。當他搭船到倫敦大橋,費力跨過廢墟登岸,攀爬過「還在冒煙的垃圾堆」時,鞋底可以感覺到地上的熱氣。眼前已經分辨不出是哪一條街、哪一棟樓曾經站在這裡,更不用說是在哪一個教區了。他為許多曾經讓倫敦輝煌美麗的建築消逝而哀悼:「建築精緻的布商禮拜堂、華麗的交易中心、莊嚴的基督教會,所有公司行號,壯麗的建築、拱門、入口,全都成了灰燼;噴泉乾涸毀壞,景象有如地底深淵的地窖、水井、地牢,剩餘的水還在沸騰。」艾佛林看到市民尋找自己的家,「好像走在荒涼的沙漠裡似的」。
從西邊靠近費特巷,火焰最後平息的地方,艾特金報導說:「除了石頭和垃圾以外,什麼也沒有,全都變成一片露天原野,可以一眼從城市這頭望到那一頭。」另一位觀者覺得與其說這是繁榮的城市,還不如說是強風掃過的荒野。火焰不只吞噬了八十七座教堂和六間奉獻禮拜堂,還包括所有貿易公司和政府的主要建築,如市政廳、皇家交易中心、海關大樓、會議大樓和五十二棟公司大會堂,布萊德威爾、新西門、木頭街以及雞鴨路口的監獄,還有三個城門和四座石橋。
近十萬市民無家可歸。合計起來,超過一萬三千棟房屋被毀,所占面積約有一萬七千六百五十公畝,包含四百條街道和舊城牆內部百分之八十的土地,以及緊鄰古城牆外的大片自由區。財產頃刻之間化為烏有,金銀熔進土裡,而珍貴的香料則蒸發到空氣裡,留下強烈的氣味。死亡人數的紀錄比較不精確,根據軼聞證據,從費林納的女僕到最後熄火為止,只有不到二十人喪生。
艾佛林對聖保羅大教堂的毀損,印象特別深刻,紀錄說它「如今成了可悲的廢墟」,仍然站立在城市高處,像是遭撕破丟棄的屍布:
門口美麗的柱廊(結構可以跟歐洲任何建築相提並論,而且不久前才由先前的國王修復過)如今殘破裂開……看到如此巨大的石塊被火燒成的模樣,著實令人吃驚,龐大的波特蘭石上的裝飾、列柱、浮雕、柱頭和凸出物,全都掉落下來,甚至屋頂原本蓋有鉛板的大塊面積(不下於二四○公畝),都整個熔化掉了……這座歷史悠久,列居基督教世界裡最古老的早期禮拜建築,就此埋於灰燼之中。
塔斯維爾也往大教堂走來,「地面的熱度幾乎把我的鞋子燒焦;空氣如此灼熱,若非我在艦隊橋上稍作休息,恐怕已經昏倒了」。在教堂院區附近,他看到一團大鐘熔成的鐵塊、「硬如木板、皮如粗革」的犬屍,還被一個躲在牆後的燒焦婦人嚇了一跳,她卻沒能逃過火神之手,「四肢都燒成了木炭」。
艾佛林越過城牆,走到城外郊野上去,成千上萬的難民在這裡過夜(他估計有二十萬),緊抓著剩餘的所有物品,肌渴困乏。這些聚集的群眾沒有東西遮蔽或果腹,「有的躲在帳篷底下,有的住在難受的棚子和簡陋的地方,許多人連毯子都沒有,也沒有任何必要的器皿、床或板子」。前一夜謠傳有外國人入侵到群眾之間,有些人聽說「法國人要帶武器來攻擊他們,割開他們的喉嚨,掠奪他們從火裡救出來的東西」。夜裡一聲「武器!」在人群裡掀起一陣恐慌,而且馬上擴散開來,大家搖搖晃晃地起來找武器,準備要為已經毀壞的城市抵禦到底。
對人民的這些恐懼,國王十分關切,第二天跟顧問騎馬到郊野上,親自對難民解說,平撫他們的恐慌,如「公報」所報導:「他告訴他們,這是直接從上帝而來的作為,不是人為的陰謀;跟他們保證他已經親自審查過幾個可疑的人,可是沒有發現任何理由懷疑他們犯案。」然後國王承諾會給他們食物:「明天會送來價值五百英鎊的麵包,後天會再送更多來。」可是這些緊急的措施只能在短時間奏效。倫敦舊城雖然還在悶燒,但重建的計畫必須趕緊付諸實行。
民眾對火災的第一個反應,是灰心喪志、悲傷哀悼。入夜的街道變成危險地帶,獨自行走恐有生命之虞。有些報導提到屍體留在地窖,和可怕的謀殺事件。不過,當房屋木材還在悶燒之時,倫敦已經開始實行重建秩序的措施。九月六日星期四,國王發布文告,以緩和留在郊野的群眾的恐懼,並開始重建的腳步。倫敦必須回到原有的秩序,所以查理王讓倫敦外圍召來的武裝軍隊卸任,把權力歸還給市長和市議員。
許多燒掉的公會開始撿拾殘留物,在可以復原城市貿易的地方,找尋臨時的新家;郵局暫時設置在科芬園的一家客棧裡;海關大樓移到倫敦塔附近一座未受損的建築;市府則由市政廳移到格里辛學院。另一方面,格里辛學院也成了臨時的交易場所,四方形的中庭裡擠進一百個攤位和帳篷,教授被迫搬遷出去,他們的住所變成緊急行動中心,只有胡克得以留下來,在災後的那幾天,他見到首都重建的初期行動。
食物需要分配,所以倫敦大橋、史密斯菲爾德、炮兵場設了一些臨時的市場,生意必須恢復正常交易,不會再允許例外的供應和報酬。莫菲爾上的難民群眾仍然緊抓著自己剩餘的物品,等候補給,對謠言或攻擊心懷恐懼。查理二世又一次發布宣告,說眼前沒有外國入侵的危險:「為了防止可能發生的混亂和騷動,我們希望若有任何火警,沒有人會慌張或不安,只一心去救火。」
逗留在郊野上的群眾慢慢恢復了理性。為了在評估損失的同時安撫他們,城牆外的公共建築開放給民眾存放以保全物品,想把所有物搬到別處的人得小心盜竊。查理希望在四天內疏散周圍郊野上的難民,讓他們回家,所以下令家家戶戶必須把自家土地上的垃圾清掉。可是很多人看到城市的殘破景象,都不願意回來,迫使查理下令周圍的郊區和市鎮收容這些難民。負擔得起貪婪地主高漲租金的有錢人,便在郊區另覓新家。
九月九日星期天,附近教區的教堂湧入大批市民,所有人都為倫敦祈禱,為自己的罪懺悔。幾星期以後,嚴肅的禁食日,聖保羅的主任牧師桑克福,在國王面前以〈熾熱的律法〉為題布道,將倫敦的廢墟看成耶路撒冷滅城的再次降臨,是對英國的考驗,而不是懲罰。
浴火鳳凰
哀悼之情很快就被重建的精神取代,倫敦就要再站起來,而且會比任何時候都更耀眼。但是首先必須評估損失,因此格里辛學院設了簡略的錄誌卷冊,每戶戶長前來登記原有房屋的所有權狀,所有重建工事,必須先徹底檢驗其鄰近災區,否則不准動工。在組織必要的土地行政同時,對城市的新想法也逐步形成,出發點是希望倫敦可以如艾佛林所言,從火裡再生為「更燦爛的鳳凰」。可是誰能把這個新生命帶到倫敦城來呢?新哲人未能設計預防之方,但是否能想出治療之法呢?倫敦需要的是現代城市的計畫。大火需要勇敢大膽的反應,也帶來了改變的非凡契機。
英國很少有人比艾佛林更懂得現代都市理論的,過去十年他的作品一直回到如何讓倫敦現代化的問題上來。在《英格蘭之特色》(一六五九年)裡,他覺得跟巴黎比較,自己國家的首都很令人羞恥;《防煙》(一六六一年)一書強烈批評倫敦的衰敗,以及未能處理污染危害的問題;一六六四年,他翻譯費洛特的《建築的對比》,對所見大都會早期的改進措施加以讚許,並跟一位國王的行政專員一起把這本書當作復辟時期建築潮的範本,呈給國王。他已經思考探討過這個城市的問題,但沒有想過自己的想法會有機會完全付諸實現。當他攀過城市裡燃燒的廢墟之時,想的是他的「鳳凰」─倫敦,短短幾天之內就寫出一篇文章〈倫敦再造〉,並且附了一張城市計畫圖。
艾佛林的巴洛克首都,是以舊城為中心的改進版。他在研究舊城地圖的時候,了解到城市布局和交通網路需要改變,城市平面圖應該以理性和幾何為主,「要實施起來沒有任何疑問,可以在美感、寬敞和富麗堂皇這幾方面,遠遠超越世界其他城市」。所以,一切都要按空間和地勢測量計算好,山坡的傾斜度、河岸的下降角度,和河流的形狀,都應該要在地圖上標示出來。
等城市測量好,部分地方加以填補,以減少「城裡的深谷、坑洞和險降坡,使貿易、馬車、客車和路上的行人更為便利」,上面便可以用街道的平面圖和格線來規畫,實現現代首都的面貌。新道路會非常寬敞,艾佛林想像的大道就像路易十四當時在法國所設計的一樣。街道是交通城市內外的貨物運輸、人和金錢的所在,也是誇耀和展示的地方。艾佛林在設計這些街道平面圖的時候,無疑想的是貝尼尼的羅馬。上個世紀末在西斯篤五世的統治下,教宗已經將這個永恆的城市以平面幾何規畫的方式,將鋪設好的直線道路連接大廣場、教堂和紀念碑。艾佛林所規畫的主要大道將不會小於「寬度三十公尺,較窄的地方也不會小於九公尺,它們的路口、高度按比例而定」。街道的寬度會是所在地點的重要指標。城市較大的建築和教區教堂,會以這些通道為中心輻射出去。
艾佛林也計畫重新規畫教區的界線、安置地方教堂,來重新分配每一區不平衡的人口。每一所新教堂都要以現代風格建造,其他主要建築、文具店、政府部長的房屋,會排列在新的大廣場邊緣,同業公會廳和皇家交易中心將搬移,來配合城市的新版圖,它們的「外面至少要用石塊建造,以雕塑和其他裝飾物點綴」,以顯示首都的權威;同時也會找地方為市長建房屋,和新的市政廳。艾佛林的倫敦計畫中,新的大廣場會有各種形狀,做為「市場和馬車停放,有些地方則應該要設置公共噴泉」。城市會在此帶動商業,權力可以透過輻射的街道格線,從這裡傳播出去。對艾佛林來說,新城市會像人體一樣,金錢、貨物、貿易是生命之血,從心臟順暢地流出去,使整個城市有機體振作起來。
他也強調泰晤士河的重要性。因為貿易大城歡迎世界各地來的物資,港口成為新地標。「交通和生意最繁榮」的新皇家交易中心,將站立在河岸的中央,對面原有的老舊木造倉庫、商店、亂七八糟的階梯,和危險的機器,會以壯觀的碼頭取代,將國家的財富快速運輸上岸。
艾佛林的計畫是羅馬和巴黎現代風格的結合,不過也考慮到遭受祝融的舊城基礎。九月十一日星期二,聖保羅大教堂倒塌後一星期之內,雷恩聽到火災的消息,從牛津趕回來,艾佛林跟他分享自己的想法。我們有證據知道艾佛林的計畫在他們會面之後有些許更動。兩天後,艾佛林到白廳向國王報告這些計畫。
他不是唯一想到倫敦城未來的人。如皇家學會的祕書歐登寶寫給波以耳的信裡所所說,城裡許多重要人物「討論的幾乎全都是對倫敦的勘察,和重建的設計,以及重建的方式(使用磚塊、擴大街道、在某些地方多留大空隙和隔離物),可以在未來發生類似災害時,不會這麼容易摧毀」。接下來幾個星期,許多計畫送到白廳來,每一件都跟城市的新想法有關。最有力的提議,除了艾佛林以外,來自於新哲人世代和皇家學會的三位會員,都提出了最有效的設計。
這許多有才華的人才裡,有一位是學會的創建者裴第,他在前一年夏天,跟胡克一起待在未受瘟疫侵襲的度爾登斯。他不是建築師,但是個才華洋溢的思想家和統計學家,也是都市哲學家,他所提供的不是城市的素描圖,而是新觀念。他沒有重新界定城市跟西敏寺之外自由區的舊邊界,而是創造更大的新倫敦,把它用大範圍的行政權力,變成郡縣。裴第對倫敦的構想,在組織上很現代,但不幸報告未完成,也沒有呈給國王。
第二位考慮建設倫敦的新哲人是胡克,他跟格里辛學院的城市要人一直保持密切的關係。幾乎在大火剛滅時,胡克便將心思轉向首都的改善。學會九月的第一次會議上,胡克和雷恩本來希望提出製造望遠鏡的新想法,但後來由胡克展示製造磚頭的實驗。他也在思考如何改變整個城市,並且開始畫平面圖,用幾何的格線設計取代擁擠的中世紀街道與巷弄,主要大街「由黎登霍一角到新西門,和類似大道,以直線排列,其他交叉道路以直角轉彎,所有教堂、公共建築、市場等,都位在方便合適的地方」。當時進駐在學院裡的市議員對他這份草圖都很有興趣,認為比他們委託的正式調查員米耳斯設計得更好。胡克的平面圖很快被官方採用,九月二十九日他向皇家學會呈現自己的設計圖,請求許可。胡克的設計便如此帶著城市官方和學會兩者的祝福,上呈到國王面前。
然而,所有這些設計圖都輸給了雷恩。艾佛林九月十三日到達白廳,發現他的設計是第二個到的,「雷恩博士先我而來」。雷恩在跟艾佛林討論那天,談過他自己對城市的想法。兩天以後,歐登寶抱怨說雷恩沒有向皇家學會提出設計,申請許可。雷恩唯一的理由,是他趕著要第一個提出設計。艾佛林的巴洛克城市魄力宏大,尋求改進調整舊城之方,但雷恩所想像的倫敦,則是將重新改造整個大都會。
雷恩的倫敦將會是個新城市,不理會所有可能的花費、實用性、傳統和方法。他對貝尼尼的大氣派記憶猶新,所思考的是英國的巴洛克城市精髓將會是何種風貌。雷恩與艾佛林的設計相似之處是無可置疑的,但是雷恩在概念上要更進一步。兩個星期之前在聖保羅的會議上,委員會沒有認可雷恩重建大教堂的計畫,在這個刺激下,他的腦中對新都會應有的形象,充滿勇於突破,甚至大膽傲慢的想像。
雷恩的設計全然不恥於模仿歐陸風格,跟艾佛林的一樣,是以寬大開放的街道通往大廣場和巨型圓環,串聯起來的網路,城市是以各種格線系統和八角形廣場分區,街道像車輪輻軸一樣,從廣場輻射出去。許多後來的評論者認為雷恩將聖保羅大教堂放在這個設計的中心,但他其實是把皇家交易中心當作城市的心臟,大都會的生命之血─金錢,就是從這裡散放出去的。交易中心位於商業區的中心,而商業區則連接泰晤士河中間的海關大樓和其他主要的都市機構。城市的動力中心─同業公會,沿河岸排成一列富麗堂皇的「連棟大屋」,而河岸則設計成直線碼頭。他在倫敦大橋河口設置了一個類似法國國王亨利四世在「新橋」所蓋的「皇太子廣場」,也建議用兩個堅固的石頭碼頭做為船隻靠岸處,來修復並加大艦隊河,以改善這條臭水溝的衛生狀況。
他把大都會分成幾個獨立運作的區塊,用馬路和大道構成的交通網絡,把它們聯繫起來。城市因此變得很規則,並且分成小區域、加以改造,再統合為一,就像是實驗者把觀察所得,簡化為數據資訊,然後用以建構他的結論。很明顯地,商業交易是雷恩新倫敦裡的中心,不過他也將城市的宗教生活理性化。聖保羅大教堂的尺寸縮小,加上圓頂,可是因為視線和往西越過城牆的街道規畫,而變得顯著醒目,遠從白廳就可以看得見它在倫敦天空的身影。教堂前面的柱廊,朝向前面的三角岔路,所面對的大道分成兩條主要大街,一條通往皇家交易中心,另一條連接從碼頭輻射而來的街道。城裡的教堂數目減少,並依序排列。
新倫敦從大火灰燼中崛起的希望,握在新哲人的手裡。新的大都會將以理性和幾何為主導,賦予從巴黎和羅馬考察而得的歐洲最佳現代風格。胡克、艾佛林和雷恩都提供了倫敦應該如何生活、工作、交通的新前景。然而,只有時間會決定哪一個才是建造「更燦爛的鳳凰」的最終方案。
賀利思(Leo Hollis)
姓名:賀利思(Leo Hollis)
一九七二年出生於倫敦。曾就讀石林學院,並於東安格利亞大學修習歷史。畢業後回倫敦,花了許多時間以行走的方式探索倫敦城,著有兩本關於倫敦與巴黎歷史行腳的書籍。本書是由他長久以來對十七世紀的興趣發展而來。他經常在《獨立報》、《週日電訊報》、《金融時報》上發表文章及評論,並曾在BBC、國家地理頻道與英國第五頻道現身說法。現與妻子和兩個小孩居住於倫敦。
歡迎追蹤賀利思:medium.com/@leohollis 與 twitter.com/leohollis
相關著作:《倫敦的崛起:知識份子打造的城市》
譯者
姓名:宋美瑩
台灣大學中國文學學士、碩士,英國東安格利亞大學藝術史碩士,諾丁罕泉河大學英文與藝術史博士。現任佛光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著作包括《陳第──文武雙全的古音學家》(台北幼獅,一九九五),英文學術著作《布雷克與版畫藝術(William Blake and the Art of Engraving)》(Pickering & Chatto, 2009);已出版譯作《推理莎士比亞》(貓頭鷹,二○一三)、《食滋味》(貓頭鷹,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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