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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海洋:雷伊泰灣海戰與日本帝國的末日
作者: |
半藤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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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 |
許哲睿 |
書城編號: |
1429231 |
原價:
HK$173.00
現售:
HK$164.35
節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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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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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 |
2018/09 |
頁數: |
416 |
尺寸: |
14.8x21 |
ISBN: |
978957865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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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
和式敗戰文學的經典之作
重新詮釋戰敗並不可恥的史觀
淋漓盡致表達日本人特有的對於敗戰的淒美感
史上最後一場大規模海戰,裝飾「大日本帝國」最終章的宏偉送葬曲
確定了日本帝國走向滅亡的命運
日本昭和史權威半藤一利非虛構代表作
日本亞馬遜書店五星推薦!
「皇國興廢在此一戰……」,日本帝國的興旺就靠這一戰了。從日本視角,彙整出日本戰敗這一方的故事。半藤一利親訪參與這場戰役的人士,採集他們的證言、日記、回憶錄和訪談。「我活下了,你卻死了。這之間什麼必然性都沒有。有的不過只是偶然分隔了生死。然而,因為這個偶然,我們到今天還活著。總覺得很對不起死掉的你……。」
倖存下來的人,是為死者而生,死者卻為生者而死。然而在只有殺人或被殺的戰場,不可能像在承平時期進行反省或分析。在渾然忘我的狀況下,戰爭的正義與不義都沒了。作戰的合理與不合理也沒了。半藤一利筆下的戰鬥景象,不只是震耳欲聾的砲擊、槍擊、轟炸的轟鳴聲而已。當喧囂過去,戰場漂浮著無窮無盡的虛無,那裡有的是滿身是血的死者、嚴重扭曲的鋼筋、彈痕,堆積的血印,還有灰色雲霧的飄流與完全的寂靜。作為追求「戰爭真相」的非虛構歷史文學作家,半藤一利擅長說故事的本領,再次讓這本20萬字的作品,帶領讀者重回1944年10月那個炙熱的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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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伊泰島,名留世界戰爭史,成為世界史最後一場艦隊決戰的代名詞。這是世界海戰史上獨一無二,以後也不再會發生的歷史。其涉及範圍之廣,參戰人數之多,戰場、戰況之複雜,是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絕無僅有的,也是一場關鍵性戰役,至今令後人讀起來嘆息萬分。
雷伊泰灣海戰,既是大艦巨砲或艦隊決戰思想雄偉無比的告別作,也是裝飾「大日本帝國」最終章的宏偉送葬曲,日本海軍至此走上必然的滅亡之途。
過去,以雷伊泰灣海戰為主題的日本及美國出版的各種書籍,盡是以栗田艦隊(薩馬島海戰)、小澤艦隊(恩加尼奧角海戰)、西村艦隊與志摩艦隊(蘇里高海峽海戰),以及神風特攻隊的戰鬥區分、彙整這場戰役,讀者不易掌握戰場的全貌。本書中,非虛構寫作大師半藤一利,把四場主要戰鬥的過程彙整起來,串聯成一場戰役的角度來解讀全貌。針對戰場雙方各自的動向,宛如棋盤上推演,以一貫生動、驚心動魄的方式帶著讀者俯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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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伊泰灣是攸關美日勝敗的關鍵一戰,雙方都有輸不得的理由。「不管付出多大犧牲,聯合艦隊都不能讓美軍登陸菲律賓」。投入了所有青春熱情的年輕軍人,明知道不能勝利,卻堅持戰鬥到最後一刻。
日軍傾巢而出,大和號戰艦、神風特攻隊都被派赴戰場,期待士兵的壯烈犧牲,能夠換得日本帝國的長存不滅。「與艦同生,與艦共死」,這是恐怖的物理能量的聚集,也是一心想要摧毀敵人而凝結的意志與悲願,也是精神能量的聚集。參加雷伊泰灣海戰的六十艘艦艇中,最後只有僅僅三艘驅逐艦在終戰時沒有受損而殘存了下來。聯合艦隊真的是戰到最後一艦、最後一兵了。
日本人的作戰計畫就如同在圍棋上的深謀遠慮,細細推敲,他們的每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行動。然而,這些計畫並非在平和的情況下完成的,各方經由多種考慮、妥協,最後以最終的目標——打敗美軍為共識,擬定出從四個方向殺入戰場的「捷號作戰」計畫。
然而,走投無路的日本軍方,打算以同歸於盡為目標,因此作戰計畫本身就是要把雷伊泰灣變成是「日本海軍的葬身之處」。這是從一開始就徹底破壞了戰略常識來訂定的自殺式作戰計畫。故栗田健男從雷伊泰灣的撤退,是在整個戰爭中日軍指揮官在戰術層面上最有爭議的決斷。關於這件事的爭論一直持續到現在,不光在日本,在美國也是如此。也為雷伊泰灣海戰留下許多永未解開的謎團。
本書特色
●淋漓盡致表達日本人特有的對於作戰陣亡的淒美感。
重新詮釋戰敗並不可恥的史觀。
文風細膩,卻又能還原戰場磅礡氣勢的半藤一利,重新展現這場影響太平洋戰爭結果的關鍵性海戰歷史在讀者的面前。這是世界海戰史上獨一無二,以後也不再會發生的歷史。重看那個在島嶼間戰敗被擊沉的軍艦燃燒的畫面,把日本人對於作戰陣亡的那種淒美感表達得淋漓盡致,重新詮釋戰敗並不可恥的史觀。
●半藤一利親訪參與這場戰役的人士,採集他們的證言、日記、回憶錄和訪談。日本視角,彙整出日本戰敗這一方的故事。
雷伊泰灣海戰關係著日本的生死存亡,是日本帝國長存與否的考驗。美國則是要奪回自己失去的領土,半藤一利親訪參與這場戰役的人士,採集他們的證言、日記、回憶錄和訪談,深度訪問多名當時還在世的日本軍人,彙整出日本戰敗這一方的故事。
●作為追求「戰爭真相」的非虛構歷史文學作家,半藤一利擅長說故事的本領,再次讓這本20萬字的作品,帶領讀者重回1944年10月那個炙熱的太平洋,作者把四場主要戰鬥的過程彙整起來,串聯成一場戰役的角度來解讀全貌。配合多幅戰況地圖,讓複雜多變的戰場態勢,成為容易理解的閱讀內容,讓讀者理解歷史的過程障礙降到最低。作者針對戰場兩方各自的動向,宛如棋盤上推演,以一貫生動、驚心動魄的俯瞰式描寫手法,在一張圖紙上一分一秒地記錄、追蹤著一場戰鬥發生的錯誤、誤判、幸運、厄運、遲疑,如何對其他的戰鬥產生作用,如何對整體作戰造成影響。
目 錄
序章
第一章 出擊 十月二十二日
吾等誓不期待生還
第二章 接敵 十月二十三日
旗艦愛宕遭到攻擊,正在冒煙
第三章 戰機 十月二十四日上午
攻擊!攻擊!祝君好運
第四章 犧牲 十月二十四日下午
堅信天佑,全軍突擊
第五章 攻入(十月二十五日黎明)
「已經跑不動了吶!只有用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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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 文 試 閱
序 章(節錄)
發生在昭和十九年(一九四四年)十月的雷伊泰灣海戰,是史上最大的海戰。這場海戰如同字面意義,空前而且絕後,恐怕也將是世界上最後一次發生的艦隊決戰。敵我雙方總共一百九十八艘驅逐艦等級以上的艦艇、兩千架飛機,在北起沖繩,南迄菲律賓南端的西里伯斯海,以及東起薩馬島,西至巴拉望水道的廣闊戰場上,以在雷伊泰灣的七百艘以上軍艦、運輸艦,登陸雷伊泰島的十幾萬名麥克阿瑟率領的美軍為中心,反覆展開生死搏鬥。
不管付出多大犧牲,日本聯合艦隊都不能讓美軍登陸菲律賓。美軍若是登陸成功,日本本土的生命線將被截斷。聯合艦隊下了慘痛的決心,為了阻止美軍登陸,即便失去了整個艦隊也在所不惜。日本為何會被逼到如此地步呢?要了解這個問題,必須稍微回溯一下歷史。
在昭和十九年(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九日開打,歷經兩天戰鬥的馬里亞納海戰中(阿號作戰),聯合艦隊投入了經過兩年多時間韜光養晦、鍛鍊而成的全部戰力,向登陸塞班島的美軍挑起海空決戰,然而結果卻大敗了。馬里亞納群島是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年)九月御前會議決定、日本軍應傾盡全力建立防衛線的最重要據點。失去此處據點,日本繼續作戰的行動會受到最大程度的打擊。不,此役戰敗,就意味著日本已完全不可能在這場戰爭中取勝。事態極為嚴重。
如同曾任聯合艦隊參謀長的草鹿龍之介少將(之後晉升中將)戰後所寫,「在阿號作戰之後的戰役,都是聽天由命。若是敵人攻過來,就集結在當地的陸海軍全部力量反擊,召集全部的航空部隊攻擊這些敵人。若有機會,就用水面艦隊全力向這些敵人進攻。」(草鹿龍之介著,《連合艦隊》)當時日本被逼到只能那樣作戰,別無他法。
聯合艦隊的水面戰鬥部隊(第二艦隊)在栗田健男中將指揮下,從敗北的馬里亞納海域踉踉蹌蹌地回到日本本土。這支部隊有包含大和、武藏等七艘戰艦,十三艘重巡洋艦,六艘輕巡洋艦,三十一艘驅逐艦,戰力、陣容強大。巨砲凝望著天空,艦艇也都完好無損的景象,彷彿為黯淡無光的戰局中露出唯一的一線曙光。然而日本本土已經沒有油料。軍令部總長不得不指示:
「水面部隊前往林加泊地(蘇門答臘島東南海岸),在該地充分進行訓練。內地沒有燃料了。待近期內決定作戰方針後,會再行通知。」
栗田艦隊主力受命,為了因應即將到來的戰鬥,在艦艇上加裝防空武器,數量多到像刺蝟的針一樣。
栗田艦隊七月八日出港,從瀨戶內海航向林加泊地。包含司令長官栗田在內的第二艦隊官兵,當時沒有一個人想到下一場戰鬥會是要他們衝進狹窄的港灣。栗田艦隊在七月十六日平安抵達林加泊地。
五天之後的七月廿一日,大本營進行了開戰以來首度的陸海軍聯合研究,決定了下一階段的「作戰指導大綱」。其內容為在決戰時「集中所有的陸海空戰力,找出敵軍航空母艦以及運輸船所在,必殺之。」
儘管海軍依然堅持摧毀敵軍航艦特遣部隊,這種可說是傳統式戰術的想法,卻也不得不對陸軍「以摧毀運輸船團的方式,徹底奪取美軍人命,亦可粉碎其鬥志」的方案,表現出超過某種程度上的同意。
七月廿六日,大本營海軍省對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發出指示,傳達下一階段的作戰代號。大本營海軍省以「捷號作戰」為行動代號,作為喚來戰爭勝利的象徵,並規定把預期敵人將會來犯的決戰戰場做如下區分:
捷一號 菲律賓方面
捷二號 九州南部、沖繩群島及台灣方面
捷三號 本州、四國、九州方面,以及視情況包含小笠原群島方面
捷四號 北海道方面
連續幾天來,海軍中央確實是加強了要走向決戰的心理準備。隔天七月廿七日,還在海軍省軍令部總長官邸舉辦了兵推研究。然而在這場研究會上,第一線各部隊針對大本營與聯合艦隊的不滿與批判,都同時在這裡一起爆炸了。
這些不滿與批判,針對的是以運輸船團為攻擊目標這件事。還有一部份是針對運用水面艦隊作船團殲滅戰的戰法。八月四日,聯合艦隊不為反對意見所動,正式對麾下部隊發佈「捷號作戰要領」,表示最後的決戰,將以這份要領為依據。這份要領內容原封不動地、不改變既定的作戰方針。
原始資料沒有保留下來,但其要旨如下:
(一) 第一、第二航空艦隊集中至菲律賓。面對敵軍航艦特遣艦隊沒有護衛運輸船團情況下實施的航艦空襲,只能臨機應變發動簡單的奇襲,極力避免兵力耗損,並抓住敵軍登陸的時候全力發動決戰。但若抓到可以摧毀敵軍的作戰時機,要鎖定、摧毀敵軍航空母艦。
(二) 水面艦隊(栗田艦隊)依特別命令出擊。並在敵軍登陸的兩天之內策應航空殲滅戰,衝進敵軍登陸地點。機動部隊本隊(小澤艦隊)與第二游擊部隊(志摩艦隊)主要負責將敵軍牽制在北方。
總之,就是捷一號作戰主體自始至終都是陸基航空兵力,要以此摧毀敵軍運輸船團與敵軍航艦特遣艦隊。首先,如果被敵人佯攻引誘,導致陸基航空兵力被摧毀,捷一號作戰就會化為泡影,所以要極力加以保存實力。然後瞄準敵軍登陸的時間,集中全部戰力發動猛攻。
水面部隊將與空中攻擊相呼應,衝進登陸地點,摧毀運輸船團。聯合艦隊在此固執地貫徹豐田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想法。
豐田副武出身九州大分縣,海軍兵學校三十三期,當時六十歲,是一位因氣節超凡而聞名的海軍將領。他為人毫不圓滑世故,說難聽點就是桀傲不遜。人如其貌,他有著跟他的面容一樣,毫不留情面的嚴格處事精神。他滿懷鬥志,全憑攻擊定勝負。然而他卻信奉與他的容貌、姿態相反的保守、正面進攻式的戰術。
最後的決戰構想,就這樣根據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明確的決心策定了。剩下的只有像「作戰要領」所宣揚的那樣,各個艦隊司令長官要「貫徹嚴正領導、堅持必勝不敗信念、由指揮官站在第一線、窮盡方策,以期必定在此役消滅敵人」。
然而,並不是一紙命令消滅了敵人。消滅敵人是人在做的事。是指揮官根據人性在構思一切謀略、手段,指揮戰鬥,下決策。不管擁有多麼強大、以縝密機制自豪的軍隊,在打仗的都是人。會帶上人類與生俱來的錯誤、大意、疲勞、心不在焉,以及不信任、笨拙。錯誤並非組織的錯誤,全都是個人的判斷。
在轉眼間就決定一切的戰場上,尤其如此。
在捷一號作戰中,指揮水面部隊的是栗田健男(第一游擊部隊主力)、小澤治三郎(航艦部隊)、西村祥治(第一游擊部隊分遣隊)、志摩清英(第二游擊部隊)四位中將。他們率領許多部下,受命必須要超越能力,捨命進行在戰術上幾乎等同於毫無勝算的作戰。
而為了要精準地實行作戰,緊密的團隊合作是如此重要。包含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在內,各位指揮官彼此之間必須有堅定的信任關係,並且對彼此的任務有正確認知。然而,現實卻未必這麼美好。舉栗田中將的情況為例,在作戰要領頒布時,其他三位指揮官人在日本本土,能夠充分理解聯合艦隊的作戰目的,然而栗田中將當時卻遠在林加泊地。
接下來,就像栗田中將麾下的第一戰隊司令官宇垣纏中將的日誌《戰藻錄》所記載,栗田艦隊長期高層遭到疏遠。在持續進行「只是漫無目的的努力,發揮不出人真正力量」的訓練的同時,盼望作戰計畫能夠送達這裡。官兵們對高層的不信任與不滿相當嚴重。
八月四日,作戰要領透過電報下達。接著聯合艦隊發出的電報,表示將會有參謀搭機前來商討作戰詳情。對栗田艦隊司令部來說,這正是久旱逢甘霖。他們期待至少聯合艦隊參謀長會搭機前來與會,如此就能得到充分的作作戰計畫簡報。然而,在馬尼拉的會議室,他們只有看到聯合艦隊作戰參謀神重德大佐無畏、堅毅的臉孔。
栗田司令部理所當然地,對彷彿在輕視自己的聯合艦隊司令部感到不悅、心生怨怒。因此在八月十日(已經成為定論)於馬尼拉召開的會議上,得出了跟以「攻堅」方式殲滅運輸船團這項基本認知大相逕庭的結論。
神重德參謀說:「下一次作戰,自始至終都是以基地航空兵力進行的殲滅戰,但是當然也會使用水面部隊,栗田艦隊將預先到汶萊灣前進待命。然後當命令一下達就出擊,在海上鎖定運輸船團,加以摧毀。如錯過時機,敵軍已經開始登陸的狀況下,就盡快攻進登陸地點,摧毀登陸部隊,粉碎其進攻意圖。
意即絕對不讓菲律賓落入敵方手中。海上部隊的進攻行動,最慢將會在登陸開始後兩天內執行,在此兩天之前將會斷然實行航空殲滅戰。」
栗田艦隊參謀長,小柳富次少將對神重德的這項說明感到非常驚訝,認為這是一道驚天動地的命令,是要包含大和號、武藏號戰艦在內的三十九艘艦艇組成,碩果僅存的戰鬥部隊,不以殲滅敵軍主力為目標,而以運輸船艦為對象來進行海軍的最後一役。他懷疑:「是要不惜損失全部艦艇,也要犧牲自己,損害微不足道的運輸船?」認為「即使並非不幸全軍覆沒,也要在最後一決死戰的情況下,給敵軍主力造成重大損失而死得壯烈,才是男子漢真正的希望嗎?」「日本海軍為此不是一直在孜孜矻矻整建軍備、規劃作戰、鍛練兵員嗎?」
面對小柳富次參謀長等人的抗議,神重德無情地直言:「若是菲律賓被奪,本土與南方資源產地之間的聯絡就會被切斷,帝國就只能自取滅亡了。不管有多大的艦隊,動不了的話,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為了保住菲律賓,即使聯合艦隊損耗殆盡,也毫不後悔。這就是長官的決心。」小柳參謀長回答:「好,我都明白了。既然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做出此等決心,那就沒有必要再多說了。」
然而他接著追問:「但是,攻擊作戰不是可以輕鬆辦到的事。若是首要目標的敵軍特遣艦隊出現,不知應該選擇運輸船團或是敵軍主力部隊兩者中何者為目標時,我們會放下運輸船團,專心摧毀敵軍主力部隊,這沒有問題吧。」對此,神參謀回答了:「沒有問題」。參謀長在戰後的回憶錄(小柳富次著,《栗田艦隊》),也確實如此記載。
因為小柳參謀長與神重德參謀此舉,讓人產生「彷彿有『例外事項』混進了要拼上性命的作戰計畫」裡的感覺。神重德真的有那樣明講嗎?就算日本海軍的慣例是交由實施的部隊自由裁量作戰細節,攻擊目標與攻擊目的,仍然是有關作戰基礎的重大事項。起碼神重德是對在情急時也攻擊敵軍主力艦隊的「精神」,表示同意。無論如何,絕對不會是同意對基本作戰計畫進行變更。然而,小柳參謀長在剎那間所理解到的,卻是從上層單位聯合艦隊那裡得到了對海軍的傳統——「艦隊決戰優先」的確認,意即允諾有關「例外」的判斷。
如果先說結論,這個允諾例外事項的錯誤判斷,將會為作戰帶來悲劇。栗田艦隊在認知有落差卻未解決的情況下出擊,並在雷伊泰灣外海不斷採取令人難以理解、著急的行動。得到的結果就是打了敗仗,聯合艦隊的蹤影自此從水面上完全消失。
這支艦隊的總指揮官栗田健男,出身茨城縣,海軍兵學校三十八期,當時五十五歲。在他三十四年海軍生涯中,只有約九年時間是在陸上執勤。栗田的專長是水雷,是位自始至終擔任驅逐艦、巡洋艦的「水兵」。儘管栗田獲得外界高度評價,被認為是耿直、苦幹實幹,帶著海浪氣味的勇猛武士。但從開戰以來,栗田的領導統御,卻總是蒙上優柔寡斷的陰影,很多次動不動就從戰場撤退。
而在過去曾經被迫飽嚐栗田中將消極戰鬥風格指揮的人,就是阿號作戰時的小澤治三郎中將。在航空作戰中落敗的小澤中將,將夜戰當作最後手段。栗田對此卻極為消極。總是找理由,最後都未加實行就收場。
據說後來小澤中將極盡全力地挖苦說:「如果我擔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來到現場,在二十日晚上可能就會率領全員徹底實施夜戰。」
這既是針對太過消極的栗田中將的不滿,也是針對不打算站在決戰第一線的聯合艦隊司令長官豐田上將的激烈批判。
小澤治三郎,出身九州宮崎縣,海軍兵學校第三十七期,當時五十八歲。儘管出身水雷兵科,卻很早著眼於航空戰略,進言編成機動部隊,構想了現代海戰的基礎。有別於豪放的外表,小澤行事慎重。
他對戰略、戰術都慧眼獨具,是一位做決策不需要參謀輔佐的罕見海軍將領。正因如此,他對自己的戰略、戰術有強烈的自信,也有太過剛直、不屈的面向。小澤的這份剛直,使他就捷一號作戰質疑「為什麼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不站在第一線?」屢屢跟頑固的豐田爆發正面衝突。
如果勉強對這場決戰進行嚴厲批判,只能說主將們是彼此懷著「不信任」與「不滿」的態度,在進行這場「若是落敗,聯合艦隊就會毀滅。而且不論在作戰上與精神上,沒有緊密連繫,就無法期待要萬中求一的成功,狀況隨時在變動」的水面決戰。
聯合艦隊司令長官豐田上將與小澤中將顯然把對栗田的「不信任」藏在心裡。證據就是聯合艦隊與栗田只有進行過一次事前商討。豐田原本不打算起用栗田,而起讓小澤擔任總指揮。小澤則是頑固地一直說:「最後決戰不能交給栗田指揮,要由豐田自己來指揮。」追根究底,豐田與小澤的對立,是源自對栗田的不信任。
然而,戰局卻比海軍將官們的各種算計與議論,更早用猛烈的速度動了起來。
九月中旬,日本部署在菲律賓中南部的決戰主力——陸基航空部隊,因為海爾賽上將指揮的美軍特遣艦隊發動空襲,而受到重大打擊。日本海軍在九月下旬的呂宋島空襲中,又遭到更大規模的打擊。兩支陸基航空部隊之一的第一航空艦隊,面臨了完全失去戰力的慘狀。日本海軍命令陸基航空部隊對於沒伴隨運輸船團的敵軍特遣艦隊的攻擊,要「節制攻擊,保存戰力」的作戰方針弄巧成拙。
講求「首先躲避敵軍特遣艦隊攻擊,鎖定作戰良機進行集中攻擊」的捷一號作戰計畫,面對美軍壓倒性而且能夠自由進行敏捷機動的大空襲作戰,實在無力。設有基地的地點,一處接著一處遭到奇襲,第一線的航空戰力還沒有起飛就被消磨殆盡。
陸基航空部隊官兵之間,興起了「不能忍受情況每況愈下,與其藏在基地裡被打爛,將此視為良機徹底進行攻擊,不是在作戰上比較有利嗎?」的想法,並據此激起了他們的攻擊精神。而此時海爾賽指揮的特遣艦隊,攻擊了沖繩,攻擊了台灣。
聯合艦隊下令在十月十二日到十月十五日四天期間,對「海爾賽颱風」發動捷一號作戰,斷然實施由陸基航空部隊全力進行的航空殲滅戰。儘管敵軍是沒有伴隨運輸船團的特遣艦隊,也不能留情。全體航空部隊就像是在說不能容忍一直挨打一樣,瞪大眼睛,下定決心,認為:「保存戰力、運輸船團、絲瓜都沒啦。」
陸軍航空部隊也抱著魚雷出擊,在台灣外海展開激烈的台灣航空戰。
豐碩的戰果報了回來,最終變成了戰勝,「擊沉、擊破航空母艦十九艘、戰艦四艘等共四十五艘艦艇」的戰果。此時豐田正在視導前線基地的行程,而身在台灣的航空基地。面對美軍飛機到處亂竄的情況下盛怒的豐田,卻因為接踵而來的戰果而雀躍了起來。豐田的剛直性格讓他對全軍發出了如下命令。
「豐田上將洗完澡,身上飄著肥皂氣味,就披著浴衣,穿著拖鞋進到作戰室來。他看了一下作戰地圖,接著像在自言自語般脫口說:『追擊,追擊!』……」這是當時擔任陸基航空部隊參謀的人士的證詞。
聯合艦隊司令長官這道「追擊命令」,一舉了結豐田、小澤對水面部隊攻進雷伊泰灣作戰行動的指揮權論爭。因為聯合艦隊也下令小澤中將麾下,不斷進行猛烈訓練,總算要成為航空兵力的航艦航空戰隊出動。
然而,若是讓這支部隊納入陸基航空部隊指揮下攻擊,日本機動部隊這次真的就會變得完全沒有戰力。小澤艦隊的作戰參謀,不禁在秘密電話中怒吼說:「小澤長官對我們說,去確認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是否已經放棄在爾後敵軍對菲律賓發動正式登陸作戰時,派遣航艦部隊出擊?否則,他不想把好不容易連航艦起降訓練都做足的艦載航空隊,納入岸上作戰的範疇去。」
神重德參謀尖銳的鹿兒島腔從話筒另一端響起。
「現在戰果大豐收,是打擊敵軍特遣艦隊的良機。聯合艦隊的方針,是將全力集中於此次戰機。當然,也沒有要在下一次作戰時使用搭載有艦載機的航艦部隊的想法!」
就這樣,小澤中將苦心培養的航艦航空隊,從日本內地各處基地飛向了沖繩。
然而,台灣航空戰的戰果,竟然全是誤報。海軍省軍令部與聯合艦隊在恢復冷靜之後檢查戰果,心虛地判斷擊沉了約四艘左右的航空母艦。
而且在緊接其後的十月十七日,美軍以登陸蘇魯安島為開端,展開了正式大規模登陸作戰,進攻雷伊泰島。這對日本來說是何等的惡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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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節錄)
出擊 十月二十二日
吾等誓不期待生還
「起錨!」
傳令複誦來自錨鏈甲板的電話內容。
出擊了。起錨機開始沉重地轉動。
錨鍊一環一環,環環分明地捲起。命令、指示、回報,在作為一艦頭腦的艦橋,以及形成艦艇手腳的各單位指揮官之間,紛亂交錯,艦內開始露出秩序嚴明卻吵雜的動態。
十月二十八日星期日上午八點。多雲。
兩萬五千名官兵正就定位。宣告出擊的藍色信號旗,輕快地在栗田健男中將搭乘的第二戰隊旗艦愛宕號重巡洋艦桅頂上揚起。閥門開啟,蒸汽進入蒸汽渦輪機,各艘艦艇俥葉開始撥開碧藍海水。港灣內傳來船笛聲響,成群巨艦緩緩發動。
二水雷戰隊旗艦能代號輕巡洋艦擔任前導艦,率領八艘驅逐艦輕快地破浪前進。由重巡洋艦愛宕、高雄、鳥海、摩耶組成的第四戰隊,後方跟隨著由重巡洋艦妙高、羽黑組成的第五戰隊。第一戰隊的戰艦大和、武藏,還有身為帝國海軍象徵的戰艦長門等三艘巨艦,渾身展露出堅定自信,跟在第五戰隊後方航行前進。當三艘巨艦開始從錨地移動時,輕巡洋艦能代號位在排成蜿蜒單縱隊型的栗田艦隊第一部隊最前方。能代號在出了汶萊灣口,並對敵軍潛艦嚴加警戒的同時,開始往右轉向。艦隊目的地是雷伊泰灣。這是一次壯盛的出擊之行。以戰艦山城、扶桑為中心組成的第三部隊(西村艦隊)官兵,為出擊的第一、第二部隊送行。他們目光如炬,站在艦上對一艘接著一艘駛離汶萊灣的栗田艦隊艦艇行注目禮。根據作戰計畫,栗田艦隊要採取北方航線到達目標雷伊泰灣,全程是一千兩百海里。速度較慢的西村艦隊隨後出發,將要衝破八百海里的南方航線,與栗田艦隊互相呼應,同樣攻進雷伊泰灣。儘管送行者與被送者航線不同,都終將前往同一處戰場並同時攻進去。眼前就是在合擊之前的短暫離別。
栗田艦隊旗艦,重巡洋艦愛宕號的右舷高射砲與機槍群指揮官高橋準少尉,感受著難以言喻的雀躍心情,接受揮帽送別。那是海上男子之間的道別,是一個只有有空的人揮手、揮帽的景象。而正因為這個動作的爽朗、漠然,所以打動了高橋少尉的心。他感受到自己體內生命深邃的心跳跳動。他心想,即使能夠在雷伊泰灣口再會,全艦隊共三十九艘艦艇上的全體官兵,能否毫髮無傷地發動攻擊?
二十歲的高橋少尉,想起了幾位被分發到同一艦隊的同期少尉同學的臉孔。前一天傍晚,艦隊幹部在愛宕艦上開會進行最後討論時,高橋少尉在登梯口迎接戰隊司令官與各艦艦長。那時候他見到了指揮人力或機動小艇,載送主將前來的同學們。在從林加泊地出發以來,接連不斷的訓練中,他們連互相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現在聚在一起的都是熟悉的面孔。他在戰場上見到的每張臉孔,都曬黑了皮膚,露出白得發亮的牙齒,洗掉了學生心態,更顯勇壯。其中甚至有些人,在阿號作戰親身體驗初次戰鬥的槍林彈雨,面貌因此變得眼神尖銳、無所畏懼,讓人無法想像他們是今年春天才剛從海軍兵學校畢業的年輕人。高橋少尉現在身在愛宕號的艦橋作戰室,看著遠去或追上來的僚艦,還有變成低平線條,在灰色的雲底下漸漸變得模糊的婆羅洲身影。他突然想起了男子漢們爽朗的笑容,還有握手道別時,骨骼強健的手掌的溫暖觸感。
還有其他人也嚐到了像是被撼動般的感動。身在大和號的助理槍砲官,市川通雄少尉就是其中一人。根據前一天市川少尉有閱覽許可的電文內容所載,他們出擊離開的婆羅洲全島,能夠作戰的飛機僅有五架。現在艦隊離開這座中繼基地,在缺乏空中掩護的大海上,靜靜地航行中。預料位於菲律賓東方海面上的美國特遣艦隊將會對日本艦隊發動猛攻。雖然如此,完全沒有飛機護航這件事,在默默不語間,把官兵的心情,挑成帶有悲壯感覺的興奮。然而,既然是戰爭,不管是何等嚴酷的作戰行動都必須達成。之後肯定有激烈的戰鬥在等待著他們。市川少尉一邊把帽子的防風繩拉緊,一邊又回頭看了看可能不會再活著看到的婆羅洲島。那是一處深綠色蔓延到海岸線的海灣。有些地方有像寒酸小屋的房子,散布在其間的洋房紅色屋頂,在朝陽下閃耀著。儘管如此,少尉根據阿號作戰的體驗,深切感受到有許多事情都將賭在大和號身上。他認為:「大和號正是這次作戰的主力,是掌握成敗的關鍵。不,本來就是那樣。連能不能維持住日本的生命線,都繫在這艘巨大戰艦上。」
以金剛號戰艦為首的第二部隊十三艘艦艇,在第一部隊後方啟航。栗田艦隊第一、第二部隊合計總數三十二艘艦艇,一出汶萊灣口,就排成反潛警戒隊型,開始北上。速度十八節。隨後全艦衝進強烈暴風雨中。這個暴風雨不是像日本內地的雷陣雨那樣輕微,而是強烈到像衝進巨大的瀑布裡面一樣,會導致完全失去能見度。俯瞰能見的景物,只剩下翻騰的黑綠色海洋。浪峰冒著白色泡沫,泡沫像是要咬住艦艇前端一樣,一碰上艦艇,就變成水花飛濺。
在離開暴風雨時,艦隊排好隊型,開始進行之字形航行。為了躲避潛艦發動的攻擊,而以三分鐘、五分鐘與不規則間隔操舵,一邊曲折改變前進方向,一邊航行前進。第一、第二部隊之間相隔約六公里。而各艦各自保持兩公里間隔,用將數量稀少,負責護衛的驅逐艦配置在兩側與中央的五列縱隊隊形,默默繼續北上。
「本官期待鼓起勇氣站在前線的所有人員勇戰力鬥,立誓擊滅敵軍艦隊,以安天皇聖慮。」
艦隊司令長官栗田中將冗長的全軍文告如此作結。以油印印刷的這份文告,塗上黏膠,貼在各艦艇的各個住艙牆上。無情是戰場的規矩,為了因應只能勇戰力鬥。而就如其字面,栗田長官搭乘的愛宕號,正揚起白浪,挺立在三十二艘軍艦的最前線。栗田艦隊是一支力量強大,徹底經過實戰鍛鍊,身經百戰的戰鬥部隊。
第十戰隊旗艦,輕巡洋艦矢矧號在第二部隊中央隊列前端航行。在矢矧號艦橋上,擔任副值更官的大坪寅郎少尉,因值星參謀好意,讓他有機會閱讀有關捷一號作戰的詳細命令。海浪靜靜奔騰,矢矧號也與之相應,緩緩上下晃動,而輪機的微小震動卻像電流般傳到艦橋。平穩但不能鬆懈警戒的航行正持續著。作戰命令文書很厚,大坪少尉若是想要快速讀完,會非常辛苦。即使如此,少尉也得知了「這次的作戰,是在超乎預期的廣大海域上,由聯合艦隊所有的殘存艦艇從北方、中央、南方出擊,而且是要像在對時一般的緊密合作下展開」。作戰的宏偉規模,讓大坪少尉不禁感到他年輕力壯的身體內部,因為面臨戰爭的興奮而在顫抖。心想,戰爭的巨大力量正在靠近自己,並以對決之姿相逼。
而且昨晚准尉以上職級軍官,接到命令全體集合,要接受艦長吉村真武大佐關於作戰的整體提醒與訓示。大坪少尉想起了那時候的事情。艦長說攻進雷伊泰灣的行動,將由第十戰隊打頭陣,矢矧號會作先鋒。因此吉村大佐說:「我們決不期待生還。我要各位在各自的戰鬥位置上,發揮至今訓練的全力,不留懊悔地戰鬥,為國家作最後的奉獻。」
在此時,聽到艦長強而有力的話語,資深參謀南中佐首度表示,這次作戰將有菲律賓陸上基地的航空艦隊協同,抱有十死零生的神風特攻隊將會出動。這肯定是一次驚天動地的戰鬥。但正因如此,更加激起了年輕的中尉、少尉們勇敢不屈的心情。
當然,二十歲的大坪少尉並不是第一次感到想要珍惜生命的心情。他在出擊時就已經作完心理準備了,隨時要死都可以。他反而是覺得,參加決定祖國命運的大作戰才是「日本男兒的夙願」,活著有價值,死也有價值。認為「況且我們有大和號,還有武藏號」做後盾的心情,比起慘烈的戰鬥,反而是連結到要擊滅敵人的豪情壯志。海上一片寂靜,深灰色的破片雲在灰色的空中飄著。大坪少尉試著踮起腳,但第一部隊的大和號、武藏號在遙遠前方,地平線的彼端,從第二部隊的矢矧號的低矮艦橋上,是不可能窺見兩艘巨艦的……。
直接在右舷後方看著大和、武藏航行的第二驅逐隊早霜號驅逐艦的官兵而言,不動如山地滑著水前進的巨大戰艦勇猛身影,確實是一大精神支柱。從小小的驅逐艦上看,戰艦在動的景象,就像是一座雄壯的高山在動一般。構造物層層堆疊,從上甲板、艦橋、艦橋作戰室,然後到前桅杆頂端的雷達,遙望起來簡直像是精密的巨大機械重重堆成的巨塊。甲板微微起伏,後方是沒有彎曲突起的桅樓,低貼的砲塔,整體形成像流線般的結構。還有高射砲座、機槍座,宛如刺蝟般的重武裝,不就像是一座難以攻克的鋼鐵城堡一般嗎?
航海官山口裕一郎少尉心想,與之相較,擔任第二驅逐隊旗艦,揚起司令旗航行前進的早霜號是多麼渺小。然而少尉知道,這艘早霜號與僚艦秋霜號、清霜號都是一九四四年(昭和十九年)建造的霜級驅逐艦中,所謂的最新銳艦艇。實際感覺到的船上氣質嘛,跟有如住在大宅院的戰艦,或是像住在文化住宅的重巡洋艦對比,霜級差不多就像住在輕鬆的長屋那樣。而且這也是驅逐艦最好的一點……。然而,因為早霜號擔任旗艦,驅逐隊司令要搭乘,艦長以下軍官只好依序更換房間,身為艦上最低階軍官的山口少尉,落得被趕出房間,要睡在軍官官廳沙發的下場。因此很自然的跟擔任驅逐隊隨員的同學阿步啟一少尉同房,在沙發上意氣軒昂地說,驅逐艦才是這場戰爭的主角啊。
儘管嘴裡講著巨艦無用論,山口少尉還是感受到半調子的人無法預知的人世間因緣。如果說碰到海軍兵學校同學阿部少尉也是一種奇妙緣份,那麼自己的小學老師因被徵召而搭上早霜號,更令他覺得是有著深奧的天意安排,而驚訝不已。秋山武司老師,現在是秋山下士了,在林加泊地訓練途中新到任,某一天,面對躺在軍官官廳沙發上休息的少尉軍官,擺出一動也不動的姿勢站著。老師年紀已經超過四十歲。日本已經被逼到必須連這樣的老兵都拉上最前線了。
早晨的跑步、旗語通信、海洋的不可思議、自然之美,這些都是小學三年級時候,山口少年從秋山老師身上學到的。或者,也許可以說是因為有那位老師,才有今日身為海軍軍官的山口少尉。少尉認真的想了想,昔日師生搭上同一艘軍艦,共同擔任為戰鬥拼上性命的戰士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隔了好幾天,他想起了家鄉與親人。想到了綿綿相疊的信州山河,一段拙劣的安曇節不禁脫口而出:「思考著什麼的有明山……」。少尉為在向嗜殺的戰場出發前,能夠感受到這樣深切的心情,覺得很開心。
在山口少尉想起故鄉山河的時候,在大和號艦橋上的市川少尉,盯著水裡的大海龜對戰爭露出一副事不關己,悠然自得地乘著海浪嬉戲,並與艦影並行而去的樣子,不禁露出微笑。感覺大和號似乎帶著好運。年輕的少尉深感,海龜就像是保證這次不惜賠上生命的出擊之行,將獲得大勝利的祥瑞之兆。
就這樣,栗田艦隊三十二艘艦艇,帶著兩萬五千多名官兵每個人的感慨,劃開深藍色的大海,一心繼續向北前進。深藍海水在艦首被劃成兩半,在艦尾碎裂並露出純白色的表情。有時微弱的陽光照射出來,又消失在雲間。沉默的時間持續許久。每分每秒都將官兵們逼進生死關頭。這任務會要求豁出性命吧。官兵們沒有什麼好對彼此訴說的。誰都不覺得想要發生任何事情。然而,卻必須覺悟到事情終將發生。事情會在何時發生,在何處發生,只有神才知道……
在距離栗田艦隊持續前進的方向、東北方約八百海里海域,小澤治三郎中將指揮的航空母艦機動部隊(第三艦隊),與栗田艦隊北上的航向相反,正朝向菲律賓群島持續南下。離開日本三天,各艦的艦首與煙囪上結了一層像灑上鹽般的白色。這支艦隊是由兩艘航空戰艦、四艘航空母艦、三艘巡洋艦、八艘驅逐艦組成,是日本海軍僅存的航空母艦機動部隊。他們被賦予的任務,是要讓位在菲律賓近海的美軍特遣艦隊發現,並將之引誘到北方遠離主戰場雷伊泰灣的地點,然後進行決戰。他們這樣做並不是要摧毀敵人,說起來也可以說他們的目的是要被敵人摧毀。老實說,他們是為了減輕位處中央的栗田艦隊的損傷,是讓栗田艦隊能夠成功攻入雷伊泰灣的苦肉計所用的「誘餌」,是要犧牲生命成全大局,完全不在乎損害的悲劇艦隊。
四艘航艦搭載的飛機,有戰鬥機(零式戰鬥機)四十八架、戰鬥轟炸機(裝了炸彈的零戰)二十八架、艦上轟炸機(彗星)八架、艦上攻擊機(天山)二十四架,合計一百零八架。他們把只相當於一艘美國最新型航艦的飛機數量分開搭載,假裝戰力很強。不,這並非正確說法。其實這些是台灣海空戰後殘存下來,還可以出動的飛機以及飛行員,湊著編組出來的航艦航空隊的全部戰力了。自戰爭開始以來,展現驚人成果,在太平洋四處奔馳的熟練飛行員們,在中途島、南太平洋、所羅門海、馬里亞納,台灣等海空戰中,一個接著一個受傷、陣亡。在來不及補充的情況下,連僅勉強學會在航艦上起降的飛行員,都必須要投入這次戰鬥。然後飛機又新、舊型混編,要進行集中協同攻擊,在速度跟火力上都難以協調。統率這支誘餌艦隊一萬兩千名官兵的小澤中將,在幾年之後這樣說:「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有信心進行這次的誘敵行動。但是除了那樣做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本來誘敵這種事情,即使用正常的兵力來進行,也無比困難。用防禦力薄弱的航空母艦部隊來勉強實施,那是用困難等辭彙都無法表達的情況」。他還瞪大眼睛加上這一句:「那是一次成敗機率五十比五十的豪賭。」
在只有二分之一的機率下,為了要讓誘敵作戰成功,十七艘艦艇在三天前從豐後水道出擊。不需要學習海戰史也知道,要當誘餌,在關鍵時刻之前都必須隱密行動。在那個時候來臨為止,連一艘艦艇都不能失去。直到某個時間點,當擔任主力的栗田艦隊攻進雷伊泰灣,來到重要的「那個時刻」,就要有會全軍覆沒的心理準備,然後向敵軍航空母艦特遣艦隊發出誘餌,把他們引誘到離決戰戰場雷伊泰灣非常遙遠的地方。
在艦隊二十日對現出秋色的日本內地道別、從豐後水道出發以來,天候一直在變壞,終於下起了雨。艦隊一直包著雨雲與霧的面紗南下。速度十六節(一節為時速一點八五公里)。艦隊整天在只有灰色濃厚的海上前進,沒有被敵人發現。每天持續都是「細雨,能見度不佳」。然後到了第三天—二十二日這一天,天候終於從東邊開始轉晴,海面也變成了南方海洋特有的藍色。在這片黑濁海洋變成藍而透明的淺藍色海域裡,第三航空艦隊的航空母艦千歲號艦長侍從官岩松重裕少尉,在忙碌的任務空檔中,一個人抬頭仰望天空嘆息。有事情令他擔心,他感受到責任,也一直在焦慮。
事情是關於當天早上從艦上出發的偵察機、預備學生出身,年紀跟他大致相同的年輕飛行員的生命。將艦長的偵察命令傳達給飛行員,是十九歲的岩松少尉的任務之一。自從出擊以來,每天都有偵察機在天亮時從四艘航艦上起飛。今天千歲號也被分配到要派出一架。少尉將命令傳達給同為少尉的年輕飛行員。此時,飛行員含糊地說:「其實,我沒有自信……」,暗示說希望換別的飛行員。少尉完全沒有察覺到有異,還追問他是對什麼沒有自信?飛行員紅著臉說:「嗯,這很不像話,但是老實講,可以說我完全沒有自信起飛,然後找到在這片廣大海域到處移動的母艦,又再回來啦。」
岩松少尉聽著他說,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少尉飛行員用像是在對自己生氣一樣的方式,毫不掩飾地說出了並沒有充分接受過這類海上飛行訓練的事實。岩松少尉不禁低頭往下。光是從母艦起降,都不是用三個月或半年的短時間就能學會的簡單技巧。就算成功起飛,要在一個地標都沒有的廣大海洋上,被風吹著飛行數百英里遠去找敵人,期間還要找到四處進行作戰行動的己方航空母艦然後飛回來,並非易事。即使是才從海軍兵學校畢業半年,一直從事艦隊勤務的岩松少尉,也能充分了解這種道理。沒受過完整訓練的飛行員,為了海軍最後的榮耀,鼓起勇氣進入了這個孤注一擲的戰場。
但是,儘管覺得很困難,還是要克服,為了偉大的目的,做不到的事也必須壯膽去做。岩松少尉砰地拍了一下飛行員的肩膀,指示出詳細的經緯度,輕鬆地說:「不要擔心啦。在你要回來的時候,母艦的位置一定會在這個海域。放心去吧,我們等你的好消息。」
飛行員又問了說:「真的……沒錯嗎?」,絲毫無意消除臉上的不安。岩松少尉已經無意回答,而露出微笑拍胸脯現出了自信的程度。
天還沒亮。天候在靜靜地調和的光明與黑暗中開始緩緩改變。厚重的灰色烏雲在四處細細散開,藍色的天空從南邊開始展開。偵察機群振翅消失在這片天空中。
之後經過數小時,艦隊在既定航路上前進。岩松少尉好幾次呼喚:「可以嗎?要回到我告訴你
的地點喔。到時候,千歲號肯定在那裡……」。戰鬥迫在眉睫,少尉的心情卻很愉快。突然,他在心裡回想起留在故鄉的未婚妻的笑容。
這時候,從旗艦瑞鶴號向全艦隊發出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命令。為了準備決戰,航程短的驅逐艦、巡洋艦必須從航空母艦接受最後的燃料補給。要在敵前,而且是在海上加油。說不定會發生敵人潛艦發動攻擊之類的狀況。為了避免不測,小澤艦隊前進的方向,由向南前進改為向東前進。這讓冷靜的岩松少尉徹底慌了。因為這樣那架偵察機就回不來了!
上午十一點,在栗田艦隊的早霜號上的山口少尉思念起故國山河,當大和艦上的市川少尉看著海龜游泳而感覺到是吉兆的時候,小澤艦隊則開始進行忙碌的海上補給作業。此時的行進方向是朝東。這段期間,艦隊也屢屢捕捉到美軍潛艦發出的無線電訊號,或者是有艦艇截聽到敵人的加秘通訊,壟罩在小澤艦隊的緊張氣氛更形強烈。自出擊以來,官兵們可說是經常處在戰鬥位置上。沒有離開砲座的砲班人員,就在鋼鐵地板上稍微鬆開衣服席地而睡。在允許值更交接的時間裡,有些人用剃刀刮了因為沒時間刮而長得又長又亂的鬍子,有些人做海軍體操伸展僵硬的腰部。海上補給持續進行了好幾個小時。
岩松少尉一個人在這緩緩流動的時間中焦慮著。他在思索是否有辦法聯繫千歲號的偵察機,通知他艦隊變更了航向。出擊以來,除了旗艦瑞鶴號,其他艦艇都實施無線電靜默。為了要徹底扮演好誘餌,不可隨意把艦隊的面紗摘下。所以發給偵察機的變更航向,更正返航路線通訊,也是由瑞鶴發出。因此岩松少尉只能因不可抗力而焦急,像這樣一直眺望著南方的天空感到哀傷,然後在腦海裡迴盪著那名年輕飛行員的臉孔。
半藤一利
半藤一利
日本「昭和史著作第一人」。1930年出生於日本東京。1953年,從東京大學文學系文學部畢業。同年進入文藝春秋社。後歷任《週刊文春》、《文藝春秋》編輯長、出版局長專務取締役等職。
著作包括《日本最漫長的一天:決定命運的八月十五日》、《幕末史》、《昭和史》在內超過70部作品。1993年以《這不是漱石先生嗎》獲得第十二屆「新田次郎文學賞」,1998年刊行的《諾門罕之夏》,獲得第7屆山本七平賞。2006年以《昭和史》獲得「每日出版文化賞特別賞」。2015年更以《日本最漫長的一天》等無數歷史非虛構文學作品,成為讀者不斷追求「戰爭真相」的指引,獲得「菊池寬賞」的肯定。
譯者
許哲睿
1986年生於台北市。政治大學日本語文學系畢業,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碩士。研究興趣是從日本外交、安全保障的觀點討論戰略。以日本航空自衛隊為題目撰寫碩士論文,有數篇日本國防相關的文章、報導散見於軍事雜誌。曾任立法委員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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