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三個《1993》版本。
這本書只會不斷改版下去。
第三版的《1993》,更換初版十五首詩,重新排序編制。封面的骷髏人從初版的蹲坐,增訂版的掐住自己脖子,到現在雖然燈關了後會發光,卻斷了右手。我相信這隻骷髏人對詩比我懂得更多。
這是一本在場證明。是曾經信誓旦旦,相信自己不需要成為更好的人,以為自己夠好了,終於可以成為英雄,卻在怪物出現時因為太害怕而錯失斬殺怪物的時機,手裡的劍化成泡沫,周遭同行的伴侶們都被怪物咬斷倒在地上——這個傢伙,發現自己根本不是英雄,無法拯救任何人,無法移動地留在案發現場,看著滿是血跡的地板,終於意識到自己搞砸了所有事情。
這是一本潘柏霖這個角色,面對自己錯誤的詩集。
如果將詩集視作個人的記憶檔案庫,每一首詩的更換、回應、修正,都是在抵抗記憶,就像是考完試的小孩看著滿是紅字的修訂,提醒自己下次不要再犯這些錯。
我們是不是透過犯錯,來認識自己的呢?究竟要犯多少次錯,修改多少次自己,我們才能夠成為自己?一個人,更改多少次自己,才會不再是自己?
我很想知道這件事情。
作者
潘柏霖
寫詩寫小說,和其他東西。
曾自費出版詩集《1993》、《1993》增訂版、《恐懼先生》。
啟明出版詩集《我討厭我自己》。
尖端出版小說《少年粉紅》、《藍色是骨頭的顏色》。
目錄
〈我要怎麼告訴你我是那座屠宰場〉
〈我正在思考如何出版一本詩集〉
〈請喜歡我〉
〈關燈〉
〈交換〉
〈備忘錄〉
〈走失的孩子〉
〈我要開始感覺所有我的感覺〉
〈我不怪你〉
〈專屬我的怪物〉
〈寂寞〉
〈孤獨〉
〈請教我如何閱讀一首詩〉
〈我殺了我媽媽〉
〈我不需要勵志書刊來教我怎麼愛自己〉
〈我不想要你想要的〉
〈總會有人要求你複製別人的經驗〉
〈你沒有那麼重要〉
〈請允許我進行一個寫詩的動作〉
〈《1993》增訂版補序〉
〈二十四歲是世界末日〉
〈有些屠宰場不知道自己是屠宰場〉
〈信仰〉
〈我無法和你談論地心引力〉
〈異男忘〉
〈一百句我愛你的翻譯練習〉
〈這也許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請推薦我一本詩集〉
〈我討厭你〉
〈歧視〉
〈惡意〉
〈救救孩子〉
〈我有很多異性戀朋友〉
〈約他去看絕世風景〉
〈分手後你所需要做的事情〉
〈生活〉
〈沒有門的房間〉
〈關於憂鬱我無法回答你〉
〈關於這個人的一切〉
〈二十自述〉
〈二十六自述〉
〈那些我想告訴你但不能真的告訴你的事情〉
〈我沒有朋友〉
〈你不要了〉
〈我知道有些人不適合擁抱〉
〈我在應該睡著的日子總是醒著〉
〈最後〉
〈過敏〉
〈我要成為一個溫柔的人〉
〈希望你能一直善良〉
〈我知道我不能控制我的生活〉
初版後記
增訂版後記
三版後記
序/導讀
後記
《1993》三版依舊是五十一首,不過將初版的十五首詩替換成新的,並且重新編排詩的順序。編輯詩集總是有趣折磨的,改版重製過程中最讓我著迷的是,曾經你以為遺忘是不可能的,如今幾乎都快想不起來了。作為一個勉強通過的人,編輯這本書時不斷瞥見往昔幽靈,實際上像是進行了一場時空旅行,對過去的自己揮手致意,和被過去的自己打巴掌,或打他巴掌之類的。詩集中的每一首詩都擁有自己的意義,這麼多的意義排排站如同遊行隊伍般成就了詩集的一個集體意義,每首詩意義互相滲透,重複有其目的。
在二零一五年出版的《1993》作為第一本我以潘柏霖這個名字印製的書籍,違背我從十二歲開始那荒謬的成為小說家的夢想,我竟然是經由寫詩這件事情被記住的。很小的時候因為一些幾乎可以摧毀我身為人類未來的爆炸,而意識到一輩子根本不夠,導致我多麼想要寫一本永遠不停止的小說,人物像是開著車在公路上不停移動,齒輪持續轉動,我手中的花永遠不會爛掉。
一直到二十三歲時才發現齒輪不小心鬆動,車子早就越軌了,迎面而來是一台大卡車將我攔腰撞成一半,更別提那脆弱的花了。攔腰撞成一半,比較大塊的那部分被以「詩人」的稱呼框住保護,有段時間我並不知道如何應對這個現實,當被介紹時總以詩人稱呼,但我明明寫小說寫了超過十年。這時候多麼清楚「成為自己」只是口號,口號是用來煽動人心的,讓人以為自己真的能夠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東西。事實上是,就像性向是不能被外界設備干擾改變的,自己是誰也不是想要就能做到,我們是無法靠許願改變現實的。
大學開始寫詩後小說創作減少了,甚至是停滯不前的狀態,事實上當初之所以開始寫詩的部分原因也是無論如何書寫,我總是認為我的小說缺少了某種東西。在啟明出版我第二本詩集《我討厭我自己》之後,我意外開始重新進行小說創作,某些遺失的東西找回來了,以為自己將再也無法書寫小說的恐懼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開始明確感受到兩個不同文體對我的不同意義,明白成為自己是一條非常漫長艱苦,但也許值得的旅行。
我的第三本詩集,我習慣稱呼它為《1993》增訂版,作為反思《1993》,以及被這本詩集影響的我自己。《1993》初版是對我所熱愛的現代詩進行的一次小小回聲,在完成的當下幸福感充滿,隨之而來的其他怪物卻是讓自己精疲力竭不可思議。這很像是當初為了拯救自己而領養一隻狗,狗替你度過難關之後,在你的生活中製造出新的難關,總是干擾你的睡眠,霸佔你的床,早上五點舔你的臉要你餵牠吃飯,你還得每天帶牠出門閒晃。拯救自己的藥物常常都是有損的,抗抑鬱抗焦慮抗快樂抗悲傷抗失眠,一切的抵抗都得付出代價,至此終於明白,於是《1993》增訂版誕生。
《1993》增訂版,或者稱之為二版,是很快樂的一本詩集,它是被閱讀後的詩集,也是閱讀過程中的詩集。形式以兩個讀者共同建構一款《1993》閱讀規則並且進行閱讀詮釋為主。你不覺得書中兩個讀者不斷互相抗爭,試著在不同閱讀視野中將對方往自己這邊拉近一點,最後的不協調融合看起來像是幸福快樂的愛情喜劇故事嗎?出版增訂版後,偶然在二手書店翻閱到這本書,裡頭有著其他讀者寫下的閱讀筆記,那一年的我是何其幸運。
後來就是世界末日。《恐懼先生》作為度過末日的倖存者日記,試著告訴自己(其次才是別人),一切都會沒事的,你可以通過的,基本上是一種精神療法,更接近一種夢幻少年的參選宣言。製作這本詩集時出現一個構想,極端願意成為他者(儘管深知這是不可能的),因此《人工擁抱》委託創作計畫誕生,至此寫詩的方式開始轉變,出現不同的聲音。
在這轉變過程中,過去的自己仍發出許多聲音,那些聲音最終都成為《1993》三版中所新收入之詩。作為一個介於過去與未來的中間產物,《1993》三版不僅是對前兩個版本《1993》的回聲,更是一個現時此刻的產物。是我的現在,不是未來將會出版的《人工擁抱》,但也不完全是過去已經出版的任何作品,像是一隻還沒有成為成熟水母的成熟水螅體,儘管已經不再是剛誕生的幼蟲,但也還沒有真正成為最終型態。如果用神奇寶貝來比喻,就是迷你龍進化成哈克龍,但還沒有進化成快龍。而我仍然不確定成為快龍是必要的,我只想不斷移動,暫時不想抵達終點。
創作上有個信念,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應該寫的東西,你必須寫你的當下,而那個當下會變,但你的現時此刻是還沒變的。你必須把那個還沒變的敘述出來,如果你不寫出來,等到你變了,就無法再回頭去寫當時的事情了。一切的回顧都不是現在,現時此刻,是最重要的事情。我猜測我們必須在闡述此刻自己的同時,盡可能成為當下最好的自己——當然那是永遠都不夠好的,我們只可能成為當下最好的自己。
這些是我希望我能夠記住的事情。
2019/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