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結集的文章是張五常對國際金融危機與中國二○○八╱二○○九面對的經濟困難的分析。
序
去年(二○○八)九月我意識到中國的經濟很不對頭,於該月十日寫好了《北京要立刻撤銷宏觀調控》,十二日發表。想不到,三天後雷曼兄弟就事發了。風雷急劇,跟著就是AIG、通用汽車、花旗銀行......等等的龐大無比、字號雄視地球的機構紛紛出現財政困難。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經濟大蕭條是歷史,一九二九事發時的情況怎樣今天還健在而記得的人不多,但熟知這歷史的學者朋友近於一致地認為,去年九月爆發的金融危機的震撼性甚於一九二九。
我這輩子經歷過的大時代的轉變,是好是壞,無疑是人類歷史最緊張刺激的了。作為一個生於中日之戰的中國人,經歷過的悲慘與歡樂事,變化之多,之巨,難以誇張。記得一九五九讀本科心理學時,教授說,上蒼賜予人類的一份大禮物,是痛苦的記憶一般遠比愉快的記憶短暫。他說如果痛苦的記憶較為長久,人類會苦不堪言,可能早就不存在了。回顧平生,自己最愉快的經歷是見到中國的經濟終於搞起來了!我討厭那些口口聲聲說中國貧富兩極分化的嘩眾取寵的言論,是為了爭取權力吧,提出的建議一般害了窮人。我相信自己的觀察,知道這些年中國的貧困農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進,是以為喜也。這是我對新勞動合同法大發牢騷的原因。
不久前一位加拿大讀者來信,說中日之戰後舉世發生的多項大變,我皆身處其中,問我感受如何。我回應說:不止此也,以我所學作解釋,剛好用得著,而在制度上的分析,我達到的層面自成一家。有一家之言,心領神會,寫下文章無數,推斷頻頻,命中率遠超賭大細,誇誇其談一下不是應該嗎?
年多前美國次貸事發,我意識到大禍將至,通知了一些朋友。其後逾一年亞洲一帶毫無感受,近於否決了我的推斷。正在懷疑老人家的眼鏡怎會跌得那麼離譜,雷曼兄弟就出事了。今天美國的專家近於一致地認為,如果曾經是高盛總裁的當時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出錢挽救雷曼兄弟,金融危機不會出現。可能對,但我不那樣看。我認為這危機起於美國的金融制度出現了問題,及時挽救雷曼兄弟可以減慢這危機的發展,也可減低其震撼性,但制度不改,危機早晚會出現。
從去年九月發表《北京要立刻撤銷宏觀調控》算起,我發表了六十八篇文章,其中五十三篇是關於經濟的。跟葉海旋研討了良久,決定把這五十三篇結集成書*,精裝出版,取名《多難登臨錄》,是從杜工部的一首七律借過來的。名字取得恰滅子孫的角度看,去年九月起的八個月,經濟發展複雜繁多,沒有一項令人高興,或大或小都可以「難」字形容。金融危機之外,這結集的題材包括新勞動合同法、人民幣的處理、金融中心的考慮、醫療改革的困難,以及經濟學本身的災難。有些文章只是「邊沿」性的,其中只有部分談及經濟,但我決定不作刪減,每篇全文刊出。不分類,按發表時間的先後排列,好叫讀者能體會到在風風雨雨的日子中,老人家在驚濤駭浪飄浮的感受。
選這五十三篇精裝結集可不是因為有連貫性,而是作者認為文章寫得好,代表著一個經濟學者從中國的角度看將會進入歷史的八個月。賣花免不了要讚花香,但數十年寫專欄的經驗,論經濟專欄,有次有序的組合,這系列是自己最稱意的。這樣水平自己不可以再重複了:七十三歲,而八個月來遇到的經濟演變,不會再遇上。每星期能寫出兩篇這樣水平的經濟分析,相當長的,顯示上蒼對我有偏愛。不相信的朋友不妨找外地的名家來比併一下(一笑)。
在寫作過程中,有好幾處我是感激的。其一是不少朋友及讀者給我提供資料。本來打算在這裡列出幾個要感謝的名字,但愈想愈多,不知要在哪裡分割,不列算了。當然,我獲得的資料不會全對,但每星期要寫五千字的經濟分析,大致上我滿意,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