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格欽點女弟子亞菲進行鬼文本的分析,並專文推薦,高度推崇其研究價值。
․以榮格心理學觀點解析靈異現象、預知夢、小矮人、通靈者、鬼故事等,以科學方法為超自然現象找到心理學的解釋。
․妖怪、魔神仔、鬼故事、通靈現象等超自然現象研究者必讀!
其實,幽靈就是我們心靈的象徵
我樂意把這本書推薦給所有識貨的朋友,他們知道如何運用影響力打破日常的單調,動搖根深柢固的想法(有時!),讓想像力因此有了翅膀。
──C.G.榮格
不論何種民族,自古以來總是流傳許多鬼故事、通靈感應的傳說和夢境,讓人既津津樂道,又諱莫如深。這些「無稽之談」看似迷信,但深度心理學學者卻視之為發掘人類心靈奧祕的寶庫。
1954年,《瑞士觀察家》雙週刊蒐集各地讀者寄來的上千個靈異故事,寄給心理學家榮格,希望他以心理學角度來分析。榮格將這個任務交給身為知名榮格分析師的女弟子亞菲,並為這本奇特的小書作序推薦。
亞菲不論故事的「真偽」,而將「鬼」視為心理象徵,將靈異經驗當作心靈事實來看待。她著重在人們發生靈異經驗時的年齡、性別、意識、生命狀態等,透過超心理學和榮格理論,輔以詩歌、神話、宗教經典,企圖找出各種超自然故事的規律性或偶然性,及其與人類集體無意識的關聯。
讀者將發現,鬼故事是無意識意象的顯現。無意識那無限時間、無垠空間、無因果律、自主運作的特性,開拓著生命經驗的無比的可能。亞菲引入榮格具有二律背反特徵的「共時性」理論,和象徵人類基本關係和生存情境的「原型」概念,說明靈異經驗發生的機制,並賦予嶄新的解讀──那發生於外的神祕經驗其實對應著內在深處的心靈現實,無時無刻、無處不在地重覆著,是人類普遍經驗的一部分,也讓我們發現:夢與醒、生與死、人與鬼、你與我,其實都是同源。
超心理學和分析心理學承擔著共同的任務:架起內部和外部之間、心靈與物質之間的橋梁。它們的研究結果將可證明,世界的本質乃是歸一。──安妮拉.亞菲
名人推薦
鄭重推薦
C.G.榮格∣瑞士心理學家、分析心理學創始者
李豐楙∣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兼任研究員
宋文里∣國立清華大學榮譽退休教授,天主教輔仁大學兼任教授
何敬堯∣小說家,《妖怪臺灣》作者
周易正∣行人文化實驗室總編輯
林美容∣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研究員退休、現為兼任研究員
楊儒賓∣國立清華大學哲學研究所暨通識教育中心合聘講座教授
蔡怡佳∣輔仁大學宗教學系教授
作者
安妮拉.亞菲 Aniela Jaffé(1903-1991)
1903年出生於德國柏林猶太家庭,於漢堡大學(University of Hamburg)主修心理學,二戰時為逃避迫害移居瑞士,接受莉蓮.弗雷(Liliane Frey)的精神分析,而後被轉介給榮格,進行了長期的分析工作。
亞菲於1947至1955年擔任蘇黎世榮格學院秘書,為學院的早期規劃作出出色貢獻。1955至1961年擔任榮格私人秘書,是榮格晚年書信的整理者,也是廣為流傳的榮格回憶錄《記憶、夢和反思》(Memories, Dreams, Reflections)多數章節的執筆者。
亞菲亦是傑出的分析心理學者,極富創造力,精熟於榮格學說,在《人及其象徵》(Man and His Symbols)中寫了關於現代藝術的章節,也參與了榮格書信的德文、英文編輯工作。她的著作有《意義的神話》(The Myth of Meaning)、《卡爾.榮格,詞語與想像》(C. G. Jung, Word and Image)、《榮格的最後歲月:心靈煉金之旅》(From the Life and Work of C.G. Jung,心靈工坊出版)、《幽靈、死亡、夢境:榮格取向的鬼文本分析》(An Archetypal Approach to Death Dreams and Ghosts,心靈工坊出版)。
亞菲本身也是備受尊敬的分析師,用自己平靜、內省的方式幫助過許多遭遇精神危機的人。她興趣廣泛,受人喜愛,於1991年因突發疾病過世。
譯者簡介
王一梁(Yiliang Wang, 1962-2021)
美籍華裔作家、前《自由寫作》編輯,首屆傾向文學獎獲獎者(1996年)。著有《朋友的智慧》、《薩波卡秋的道路》,譯有《哈威爾‧獄中書》(與貝嶺合譯)。
李毓(Yu Li, 1972-)
作家,曾是國際筆會獨立中文筆會會員,著有《生命的季節》。
王一梁與李毓致力於榮格作品的翻譯,合譯作品有《遇見榮格:1946-1961談話記錄》、《榮格的最後歲月:心靈煉金之旅》、《幽靈、死亡、夢境:榮格取向的鬼文本分析》。此外,兩人還曾合譯了哈維爾(Václav Havel)的《總統生涯回憶錄》(2016年)。
王浩威(校閱者簡介)
高雄醫學院醫學系畢業,曾任台大醫院、和信醫院及花蓮慈濟醫院精神部主治醫師;《島嶼邊緣》、《醫望》雜誌總編輯;目前為專任心理治療師、台大醫院精神部兼任主治醫師、台灣心理治療協會理事長、華人心理治療研究發展基金會執行長、心靈工作室負責人以及心靈工坊文化公司發行人。
目錄
【導讀一】榮格與神祕主義:是科學典範的邊緣還是潛流?/王浩威
【導讀二】一個道教學者的讀法/李豐楙
【譯序】王浩威
【序文】C.G. 榮格
前言小記
第一章 來信
信件作為科學素材的價值
經驗的原型特徵
第二章 人與經驗
經驗「靈異」的能力
有意義的經驗
在預感與預言夢中的命運因素
來自無意識的指令:死亡夢
第三章 鬼
發光的鬼
白鬼
「白色女人」的幽靈
死者和矮精靈(Spirit-Manikin)的引領
無意識中時間與空間的相對性
未獲得救贖的鬼
無頭鬼和沒臉鬼
未履行的承諾或失信
複製現象
無法與活人區分的鬼
離世靈體的「接近」
虛構的故事
第四章 共時性現象
【作者介紹】安妮拉.亞菲/王浩威
【譯者後記】翻譯情未了/李毓
【附錄一】延伸閱讀
【附錄二】中英譯名對照表
序/導讀
【推薦序】
C.G. 榮格
本書的作者在分析心理學領域的寶貴貢獻,早已擁有相當的聲譽了。她在這裡講述的奇聞軼事,因有迷信之嫌,過去只能在私底下流傳。《瑞士觀察家》(Schweizerischer Beobachter)雜誌發出去的問卷,使得這些故事重見天日,因此,這個領域的公開,可以說這本雜誌確實貢獻不小。這一大堆素材最早是寄給我的。但由於我年事已高,而且越來越投入在其他事情上,不可能再承受更多的工作負擔,因此,如何從中編選出一本故事集、並以心理學角度評估這些故事,這任務就落到了本書的作者身上。在這方面,她是不二人選。早在處理與本書主題相似的霍夫曼《金壺》時,我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而她也展示出了高超的心理學技巧、理解力和洞察力。
而令人費解的是,這些流傳至今的奇幻故事(不管有沒有任何的啟發)所涉及的問題,一直都沒有從心理學的角度來探討過。當然我並沒有將神話算進去,儘管人們普遍認為神話基本上屬於過去的歷史,而現今不會再發生了。這些神話之所以成為當今流行的心靈現象,只因為它們可以成為商業的狩獵場。然而,鬼故事、凶兆和其他怪事卻總是不斷有人提到,「發生過」這類事的人實在多得驚人。儘管「文明人」還是不贊同,但早就有所謂「超心理學」(parapsychology)這門嚴謹科學,這些事也就不再處於躲藏狀態了。這樣的事實,或許也鼓勵了大家對這些問卷的熱烈回應。
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我們發現普遍認為冷漠、缺乏想像力、理性、物質的瑞士人,他們所講的鬼故事或這類故事,跟英國或愛爾蘭人講的同樣栩栩如生。就好像從我自己的經驗也好,其他研究人員獲得的資料也好,都可以發現中世紀和更古老所施展的法術並沒有消亡,今日的盛況仍與幾個世紀之前一樣蓬勃。然而,人們對此卻閉口不談。這一切就是這樣地發生著,而知識份子對它們一無所知——因為他們既不瞭解自己,也不瞭解其他人真實的生活。儘管這些知識份子對於別人的世界一無所知,這幾個世紀以來生活還是繼續著,這些從不可追憶的年代起就有的一切還是陪伴著人們的生活,包括徵兆、預言、陰陽眼、幽靈、鬼、還魂、下蠱、巫術、魔咒等等。
然而,我們的這個科學年代只想知道這些事是否為「真」,卻不考慮這一切證據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又是如何被編派出來的。為了知道是否為真,這些有待釐清的事件果真獲得了公正而清醒的檢視,然而結果往往是那些最令人心騷動的故事到頭來煙消雲散,只留下「不值一提」的簡單說法。從沒人問過這個基本的問題:這些古老而相同的故事,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經驗並重複著,而且從未失去魅力?它們不只魅力絲 毫未減,相反地,還帶著青春活力回到了我們的生活,鮮活如初。
這本書的作者所設定的任務就是呈現出這些故事原來的樣子,也就是將這些故事當作心靈事實來看待,並不因為這一切不符合我們理解事物的框架就嗤之以鼻。因而,她當然不會先去考慮故事是否為真,就像神話學的討論裡長期以來的做法那樣,反而先從心理學的問題進行探究:確切地說,看到鬼的那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是在怎樣的心靈狀態下看到的?如果我們考察其中的內容,也就是將鬼當作象徵來看,又意味著什麼呢?
她會對於過度冒犯理性主義者的部分加以修飾,但又懂得如何恰如其分地保持故事原貌的藝術。用這種方法,她成功地保留了這類故事所不可少的朦朧氛圍。任何夜間、神祕的經驗所不可少的成分,就是意識的逐漸模糊,在這感覺裡個人會以為被一種比自己更強大的東西掌控住了,任何的評判都不可能,意志也隨之癱瘓。在這樣經驗的衝擊下,理性消失了,另一股力量忽然控制了一切;這是一種非常獨特的感覺,不管你的理性如何抗拒,你都會很想把它們當作祕密寶藏藏起來。而確實這就是這份經驗那令人無法理解的目的:讓我們感覺到不可抗拒的神祕存在。
儘管這些來信中的故事有些晦澀難懂,但作者還是成功地保留這類經驗的整體特徵,使之成為研究的對象。有關超心理真相的問題,任何期待找到答案的人都不免失望。在這方面,心理學家並不太關心哪類事實是一般所謂的可以確定的;對心理學家來說,最重要的是一個人是否不管別人如何解釋,都會堅持他的經驗的真實性。這些記述的真實性是毋庸置疑的;更且,它們的真實性大都可以透過獨立但平行存在的類似故事得到驗證。沒有理由去懷疑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都發生過的故事。因此,也沒有充分理由懷疑這些個人記述的真實性。只有那些蓄意撒謊的記述才值得懷疑。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類的記述已經越來越少了,因為,這些編故事的人太無知了,編不出像樣的故事。
無意識心理學已經照亮了許多黑暗角落,由此我們可以期待,它也同樣會闡明晦暗世界裡永不衰老的神奇故事。熟悉深度心理學的人們,肯定能從這本收錄豐富的書裡找到最值得注意的素材,從而獲得全新而有意義的洞見。我樂於把這本書推薦給所有識貨的朋友們,他們知道如何有效運用影響力,打破日常生活的單調乏味,動搖根深柢固的想法(有時!),讓想像力因此有了翅膀。
【導讀一】
榮格與神祕主義:是科學典範的邊緣還是潛流?
王浩威(本書校閱者)
一、相遇
參與這本書的翻譯,純屬偶然。或者說,一開始以為純屬偶然。
2017年,離開中國已經13年的王一梁,與李毓(白夜)定居泰國清邁。當年11月左右,遇見了到清邁參加短程工作坊的一位心靈工坊夥伴H。當時他們倆已經迷上榮格的書寫,閱讀之餘也翻譯了不少。
因為同樣的理念,經由H,我們接上線以後,開始透過網路通訊頻繁的接觸。在討論以後,在許多譯稿中,先將完成度較高的《遇見榮格:1946-1961談話記錄》(愛德華・貝納特著)和《榮格的最後歲月:心靈煉金之旅》(安妮拉・亞菲著)分別在2019、2020年出版。
這段時間我們一直都是遠距離的聯繫。他們來不了台灣;而我的時間一直被工作佔據著。這期間我曾一度有短暫假期,可以考慮去泰北一趟,聯絡以後才知道他們因為簽證問題,轉居尼泊爾了(2018年9月起九個月)。而2020年初,新冠瘟疫開始蔓延開來,旅行變得困難,見面更不可能了。就這樣,與他們兩人一直如參商。
2020年6月,李毓告知,王一梁在清邁家中突感食難下嚥。我因醫學背景,自然有一定的擔心,而這果然由清邁大學醫院診斷證實是食道癌晚期了。他們兩人在病情的折磨下,繼續翻譯生病以前已經進行幾個月的《幽靈・死亡・夢境:榮格取向的鬼文本分析》,同樣是安妮拉・亞菲的作品。
食道癌是一個相當惡性的腫瘤,何況是晚期了。2021年1月3日,王一梁因癌引發的放射性肺炎而緊急送入美賽醫院,次日凌晨就瀟灑離開世間了。又過了一個多月,2月10日,收到白夜的郵件,表示:「今天終於完成了An Archetypal Approach to Death Dreams and Ghosts⋯⋯個人認為,這本書的趣味性要超過前兩本,既有很多真實的鬼故事,也有對生命、死亡和幽靈現象的深度分析。一梁生前我們一起翻譯了80%(包括中間跳過的部分),後來身體惡化,認為與死亡話題有關就擱下了。因此也可以說,這本書真的是一梁用生命換來的,⋯⋯」
我負責先看一下,發現比起前面兩本,這一本已經開始涉及許多理論討論了。而且,因為是旅程的顛沛流離和醫療期間的生死關頭,只能算是翻譯的初稿。因為如此,也就開始加入,成為第三位譯者了。
這一本書確實如李毓所說的,趣味性十足。然而,真的要翻譯嗎?同樣是學習榮格的朋友S,就好心警告說,還是要考慮一下,有關鬼魂主題的書,如果涉入得深,恐怕是太傷了。他說起蘇黎世的一個都市傳說,當年瑪麗-路薏絲・馮・法蘭茲(Marie-Louise von Franz)就是寫了一本有關死亡夢的書,(不知道是不是指《論夢和死亡:榮格取向的解釋》On Dreams & Death: A Jungian Interpretation 這一本書?)病情才開始惡化的。而正如李毓所說的:「後來身體惡化,認為與死亡話題有關就擱下了。⋯⋯這本書真的是一梁用生命換來的」,要翻譯嗎?
這樣的鬼神說法,我並非是不相信。我自己腦海也閃過一絲的不安,不過很快的就被這本書有趣的討論吸引了。在不安的同時,我告訴自己說:「沒關係的,向來朋友都說我陽氣很盛。」有時到某些地方旅遊,同行朋友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獨我沒有;甚至有一回自助旅行,同行的其他三人都生病了,就只有我還是到處活蹦亂跳。
其實,再怎麼科學的訓練,這些念頭都還是會在腦海裡隱隱約約地出現,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二、鬼魂
然而,要怎麼去看待科學的領域所不承認的鬼魂呢?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反而更是挑戰。
和這個問題相同的,是我如何開始閱讀榮格,或者說踩進入榮格思想的世界一樣。對於我這樣一個科學訓練背景的人,而且從小就十分理性地面對生命的人來說,確實是相當困難的。
我自己是在台灣受到現代的醫學教育。在我們的四周,不論是上一代或下一代,大部分都是像我這樣的人:從小到大,所謂的知識,是在以學校為主的教育體系中持續地訓練出來的。
二次大戰以後的現代教育,無論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都已經是以實證科學為基礎所發展出來的了。我們只相信自己(其實這個「自己」,更多是教科書或教育體系所同意的書籍)透過觀察或感覺經驗,所認識到的個人身處的客觀環境和外在事物。每個人接受的教育雖然不同,但用來驗證感覺經驗的原則,並無太大差異,因為如此,從小的教育就告訴著我們知識的客觀性。
甚至,實證還是不夠的。這種觀察-歸納的方法,在解決問題的過程,還是不免會滲進個人的想像力和創造性。卡爾・波普爾(Karl Raimund Popper, 1902-1994)提出任何公認的真理,只要從實驗中,哪怕是萬分之一,只要能證明可能是偽的,就不是科學。所謂的證偽原則,才是區別「科學的」與「非科學的」。於是,在這些年來,醫學界更強調所謂的循證科學(evidence-based medicine)。雖然所有醫學都從科學角度出發,並具備一定程度的經驗支持,但循證醫學更進一步,將證據依知識論上的強度分類,並要求只有強度最高的證據才能歸納為有力的建議證據。
在醫院裡工作時,或是意識到自己在執行的是所謂的醫療工作時,身為醫學專業人員的我是有著上述的這樣一個「科學」的頭腦。然而,離開醫院以後,回到世俗世界的日常生活裡,我是不是還是這樣呢?
要接手繼續完成這本書的翻譯,就像前面說的,鬼魂或死亡這主題畢竟還是讓人感到恐懼的。而我們生活裡面,不也充滿這樣的經驗嗎?譬如說,走過萬華的龍山寺,或者是任何街弄旁的任何一個大大小小的寺廟,忽然想到自己好久沒來了,順便就繞進去吧。走進廟裡頭,看到大大小小各種不同的神明,心裡猶豫一下:到底要不要拜一拜呢?我雖然不是長輩那一代有著十足的傳統信仰,但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腦海閃過「至少可以保平安」的念頭,最後還是一尊一尊地慢慢拜過去,而且是依照諸神地位的高低,這樣傳統規矩的順序。
這樣的我,精神是多麼的分裂呀。我以為我是科學的,但是我的生活其實是根深柢固地相信一些科學所否認的東西。
同樣的恐懼,也出現在榮格的閱讀裡。榮格的知識帶來了類似的恐懼,因為我被迫要承認自己過去可以假裝看不到的分裂狀態,就是理智上十分科學而生活上卻是另外一套的這種分裂狀態。然而在榮格的思想世界裡,這一切卻是如此毫無困難地結合在一起。他的理論為我生活的世界帶來了動搖,而任何人自己生活世界的動搖其實都是恐懼十足的經驗。幾十年來我們腦海所相信的,原本就是跟真實的世界有距離的。但過去我一直可以相信這矛盾是不存在的,現在卻是逼得我不得不承認了。
在佛洛伊德的知識世界裡,這一切就安全多了。我所努力的,是如何從客觀的世界,進入到主觀的內心世界,接受這一切的存有就是另外一種現實,也就是心靈內在的現實就好了。雖然,對剛剛起步的人,這點也是不容易的。只是一旦突破了,這將是一種「啊哈!」的頓悟經驗,是喜悅的,而不是不安的。也難怪,學習佛洛伊德,對於從小在科學教育中長大的人來說,比起學習榮格,要來得容易許多了。
榮格所帶來的恐懼,其實還有更多的面向。
我們的科學教育,教導我們在從事科學工作時,對一件事情的思考要盡量地細膩,同時也要盡量地深入,藉此將這一件事情的內在邏輯以更有因果性的語言來好好理解。而在科學的領域裡,所謂的專家,越厲害的往往也就越專精,也就是越能夠聚焦在一個細小的主題上。佛洛伊德學派的學習,雖然不至於讓思想的空間越來越細小,但思想的結構確實是越來越具有邏輯性。即便是比昂或拉康,有些時候可能讓人們要暫時放棄原來的邏輯才能夠理解,但到了最後還是能夠建立起一個可認知的結構。
然而榮格卻是不同的。他不斷地擴展自己理論的領域,研究的對象從佛洛伊德一樣的神經症症狀,一直到精神病的瘋狂世界,甚至是更廣義的心靈,最後連中世紀的煉金術、世俗生活的鬼魂經驗,一直到現代人的幽浮傳說,全都成為了他興趣的對象。
現在的科學,所講究的是越來越細膩,邏輯結構也越來越縝密。而榮格卻是反其道而行。他所興趣的世界越來越大,整個思考也超越了邏輯向來所講究的因果關係。雖然這一切仿若是越來越失控,最後還是回來了,很漂亮地,在他無垠無涯的思想世界裡,最後又出現了內在相關的一致性,讓人終於鬆了一口氣。然而這樣的知識旅程,在過程中完全看不到盡頭,事先更無法想像可能的航道,這讓原先隨著閱讀而追隨他的人,不免覺得自己是忽然有一天才才發現自己涉入太多,但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在不得不的情況下,自己被自己拋進了完全不可知的浩瀚蒼穹。
現代的科學講究有限的範圍,還有紮實的推理,這一切其實是讓人充滿了安全感的,彷彿兩隻腳穩穩站在地球表面上。至少,在佛洛伊德的傳統裡,是這樣的感覺的。然而榮格卻帶著你離開地面,離開了地心引力,漂浮在你永遠不知道盡頭在哪裡的過程之中。
從這些經驗的分享出發,如果我們開始閱讀《幽靈・死亡・夢境:榮格取向的鬼文本分析》,也許就會體驗到,為什麼在這樣的過程裡,我們一方面感覺到十分古老(從小在還沒有任何教育以前就根深柢固了)的熟悉感,一方面卻又充滿了失去方向的不安,到最後才似乎又明白了一些榮格想要告訴我們的東西。
這本書雖出自亞菲之手,非榮格自己完成,但之所以由亞菲執筆,是因為榮格分身乏術,遂指定由亞菲執筆,並親自指導她而寫出來的。身為榮格分析師,同時也是榮格祕書的亞菲,跟他幾乎是每天都長時間地互動。這樣的一本作品,不妨也可以視為榮格的作品——就像榮格的《記憶、夢和反思》這本著名的自傳,其實大部分都是亞菲親手寫成的。
我們一旦開始閱讀這本書,《幽靈・死亡・夢境》,立刻出現了一個問題:身為科學家的榮格,和對這些神祕事物充滿興趣的榮格,這兩個榮格究竟是怎麼樣的關係呢?是自許為科學家的榮格,其實真正的面目是個神祕主義者?還是科學家的榮格,也是一位神祕主義者?或者說(這一點是我比較傾向的),所謂的神祕主義,也是榮格自許為科學家的範疇?
這樣的問題,我們從這個問句開始:榮格是神祕主義者嗎?
三、榮格是神祕主義者嗎?
亞菲在世的最後一篇文章,就是談〈榮格是個神祕主義者嗎?〉
文章的開始,亞菲這樣寫著:
榮格從來都不喜歡被看作神祕主義者:他寧可視自己為經驗主義者,這也就是對事實小心翼翼地觀察,以之為基礎而進行研究的科學家。在這樣的定義之下,他認為自己是自然科學家。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了解,榮格為什麼不喜歡被列入神祕主義者的行列,在他那時代,當然直到今天也是如此,科學作者會被視為神祕主義者,共同的特色是:他們的想法以及作品往往在可信度和和有效性上被投以相當的懷疑。神祕的描述不應該包含在自然科學裡。然而,神祕主義和榮格心理學之間存在著清楚的對比,這一點是不容忽視的,這個事實並沒辦法否認榮格心理學家的科學基礎。
存在於神祕主義和榮格心理學之間的「清楚的對比」,究竟是什麼呢?這一點我們要離開榮格,回到西方世界的歷史現場來重新思考。
如果我們回溯心理學的歷史,必然可以看到19世紀初期心理學誕生時所呈現的多彩面貌。當時的心理學,逐漸被逐出了醫學領域。醫學在18世紀的啟蒙時代慢慢萌芽,擺脫了古希臘蓋倫式的醫學,到了19世紀隨著各種器官結構與功能的研究、造成感染的細菌之發現,令醫學走向理性主義的極端,甚至是嚮往徹底的機械論的。相對來說,這時候的心理學還一腳跨在哲學的領域裡,還沒完全踩進科學的陣容。也因為如此,心理學逐漸被逐出了醫學的範疇。
1913年佛洛伊德和榮格的分手,恰恰界定了這個分水嶺。
19世紀後期,西方心理學開始從哲學中獨立出來。一般認為是實驗心理學和認知心理學的創建人威廉・馮特在萊比錫所建立第一個心理學實驗室(1879年),標誌科學心理學的正式獨立。
原本在這樣的氛圍下,佛洛伊德追隨當時奧地利著名的維也納大學生理學家恩斯特・馮・布魯克專攻神經心理學,後來因為經濟上不可能支持這一條路,在1886年離開了維也納大學。當不得不走向面對大眾的診所時,眾所皆知,他一直渴望自己所發明的精神分析,能被當時的醫學界所接受。這個他所渴望被接納的醫學界,這時已經走向狹義的實證論或科學主義了。佛洛伊德的努力,確實讓當時的(精神)醫學界改變態度,接受了原本因為是非理性領域而排斥的無意識,甚至在他去世後,在二次大戰之後精神分析一度成為精神醫學界的主流典範。
而離開了佛洛伊德的榮格,卻依然堅持著年輕時就有跡可循的經驗主義立場,認為人所經驗的一切都有其一定的意義。這一點,也是讓他被認為是諾斯替主義(Gnosticism)的原因。從哲學的觀點,經驗主義(empiricism)認為知識只能或應是基本源自感官經驗的理論。經驗主義、理性主義、或是懷疑主義(philosophical skepticism),都是知識論的一種觀點。經驗主義強調在思想理論中,經驗的證據比傳統或先天觀念(innate idea)還重要;而所謂的傳統,事實上也源自於之前的經驗。
(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