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口罩唱歌」原是2002年陳克華因SARS而寫的一首詩。內容包括對人類文明進化和大自然破壞的反思，以及病毒出現後心態上「向死而生」的調整。轉眼近二十年過去，原詩已無可考，誰知疫情又起且變本加厲，口罩似乎永無摘下的一日，「戴著口罩唱歌」竟一語成讖。未來人類無論歡唱還是悲歌，旋律已盡在這本詩集裡呈現，誰能不心有戚戚？
自從新冠疫情起，經常走在路上看到掉落的口罩。像從人臉上落下的一片葉子，彷彿還帶著主人的表情。那表情是擔憂，是驚懼，是警戒，是無助，是茫然不知所措。
是面對未來全面失控的麻木遲鈍。來不及回應。無從回應。
走著走著，就覺得這世界變了。而且已經是完成式。
人心也跟著變。
而我們再也回不去從前的日子。
斬釘截鐵的走不回去。
假日偶而出市區透透氣，經常遇見一個個獨自的背影在看夕陽。一個人。一個一個遠遠分開著。沒有人說話。每個人安靜守著屬於自己的一角，領受大自然的光線變化，空氣流動，風景，日月山川湖海。
疫情帶來最大的功課之一，大約就是學會一個人。任何什麼事都能一個人來。拿掉生活裡的人與人的近身接觸。感情交流。有個理論說「物種會亡於過度社交」，不只人類。彷彿一語成讖。
之二就是不動。關在房間裡只動手指和眼球。肉體萎頓而五陰熾盛。苦。虛擬的網路世界，人類離真實的感受愈來愈遠。不只用眼過度而已。所有遠距離的愛包括跨國戀情皆遭受前所未有的考驗。
打完第一劑AZ，整個左手臂關節肌肉開始發腫，疼痛不堪。從肩胛，肩膀，肘，下至手腕指尖。甚至是左膝。逾月未癒。試過了針炙拔罐放血按摩整骨，貼過不知多少痠痛膏藥，吃了整月的鎭痛藥，就是沒好。
我彷佛知道即使未染疫，我的身體也和從前不同了。
今天走在少人的街道巷弄，只覺鳥鳴增多。三級才不過幾個禮拜，大自然已經反撲。此刻頭頂一聲陌生的鳥鳴，劃空而至，不知為何，聽來竟有些心驚。想想。原來這就是我想像中的末日景象——建築空曠，城市沓無人踪，只有鳥聲淒厲，震撼著原來屬於人的空間。
作者
陳克華
1961年生於台灣花蓮，祖籍山東汶上。畢業於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美國哈佛醫學院博士後研究，日本東京醫科齒科大學眼科交換學者。現任台北市榮民總醫院眼科部眼角膜科主任。
創作範圍包括新詩、歌詞、專欄、散文、視覺，以及舞台。曾任《現代詩》復刊主編，現代詩作品與歌詞曾獲多項全國性文學大獎。文學創作五十餘册，作品並被翻譯為德、英、日、韓等多國語言，另有日文詩集《無明之淚》、德文詩集《此刻沒有嬰兒誕生》。詩歌吟唱有聲出版品《凝視》、《日出》。歌詞創作一百多首。近年創作範圍擴及繪畫、數位輸出、攝影、書法與多媒材。
方峻(封面攝影)
文化大學中文系、佛光大學文學所畢業，東吳大學博士班肄業。算命師、攝影師，斑馬線固定攝影班底，曾與許赫合作詩集《來電》。
目錄
鳥聲—代序／陳克華
一、 詩在瘟疫蔓延時
病毒大師開示
病毒世紀之寶瓶進化
你說你在我眼裡看見海
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一棟體溫36度半的大樓
死在路上—悼金基德
草木並未含悲
是誰戴著口罩唱歌？
瘟疫如一場遙遠的雷
二、你知道貓將啃掉你半邊臉嗎？
嫌惡
六十
後病毒人類
兩樣情
之後病毒才是天擇
你知道貓將啃掉你的半邊臉嗎？
十四天孤島
字辭新釋
你知道病毒沒有二八法則嗎？
電梯情
辛普森家庭最強神預言
省下一個微笑
三、校正回歸
校正回歸
大難來時吃泡麵
我們經常和攜帶病毒的人擦身而過
你相信我嗎
疫情之歌
超級血月之夜
口罩木乃伊
封島日記
活著報復
病總是要生的
病毒是公平的惡的發顯
蝴蝶效應今釋
鳥聲
四、封島日記
在醫院圖書館
病毒完全了解你我
行走的地獄
唐氏症，或者蒙古病
我們更看不見恨，輕率，以及病毒
室內一公尺，室外一．五公尺
量體溫之進化史
口罩下結界—並致鄺飈
草木
病毒不知道
病毒是公平的
疫夢
有人可以告訴我新聞出了什麼事？
島內的島
大輪迴
從疫苗看政治立場
一車載四個
疑神
該死的那個
明牌
新的勝利組
挑
先生，口罩給我戴好
可以不要再校正我了嗎？我疼……
艱難的道謝
原來生命可以如此懶散
鄰居的鞋
我做了一個仙人掌的夢
一個人外帶
視訊時代
32與33之間
追得很喘
我也可以去當網軍嗎？
台北的天空不一樣
沒有一個認識？
郵件的孤獨
很快掉漆
關於死亡率的官方說法
末日幻象
為什麼不打自己做的？
想打第三劑
一則令人臉紅的新聞
【後記】疫情裡，我的青春小鳥⋯⋯／陳克華
【附錄之一】愛在疫情蔓延時（歌詞）／陳克華
序／導讀
鳥聲
—代序
◎陳克華
自從新冠疫情起，經常走在路上看到掉落的口罩。像從人臉上落下的一片葉子，還帶著主人的表情。那表情是擔憂，是驚懼，是警戒，是無助，是茫然不知所措。
是面對未來全面失控的麻木遲鈍。來不及回應。無從回應。
走著走著，就覺得這世界變了。而且已經是完成式。
人心也跟著變。
而我們再也回不去從前的日子。
斬釘截鐵的走不回去。
假日偶而出市區透透氣，經常遇見一個個獨自的背影在看夕陽。一個人。一個一個遠遠分開著。沒有人說話。每個人安靜守著屬於自己的一角，只專心領受大自然的光線變化，空氣流動，風景，日月山川湖海。
疫情為人類帶來最大的功課之一，大約就是學會一個人。任何什麼事都能一個人來。拿掉生活裡的人與人的近身接觸。感情交流。有個理論說「地球物種往往亡於過度社交」，不只人類。這時彷彿一語成讖。
之二就是不動。關在房間裡只動手指和眼球。肉體萎頓而五陰熾盛。苦。虛擬的網路世界，人類離真實的感受愈來愈遠。不只用眼過度而已。所有遠距離的愛包括跨國戀情皆遭受前所未有的考驗。儘管視訊再發達。
打完第一劑AZ，整個左手臂關節肌肉開始發腫，疼痛不堪。順肩胛，肩膀，肘，下至手腕指尖。甚至是左膝。逾月未癒。試過了針炙拔罐放血按摩整骨，貼過不知多少痠痛膏藥，吃了整月的鎮痛藥，就是沒好。
我彷佛知道即使未染疫，我的身體也和從前不同了。
今天走在少人的街道巷弄，只覺鳥鳴增多。三級才不過幾個禮拜，大自然已反撲。此刻頭頂一聲陌生的鳥鳴，劃空而至，不知為何，聽來竟有些心驚。原來這就是我想像中的末日景象—建築空曠，城市沓無人蹤，只鳥聲淒厲，震撼著原來屬於人的天空。
二○二一年七月十四日
【後記】
疫情裡，我的青春小鳥……
◎陳克華
一、我的青春小鳥
「你曾經握一隻小鳥在手裡？一
牠的體溫，牠柔軟的胸，牠的撲撲心跳，
牠在你掌握中掙扎振翅—
你曾經感受過嗎？
牠的一去不返，一旦你鬆手……」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但我的手還留著那一躍
的觸感—所有我的掌心
曾握住的，曾試圖溫柔握住的
乳房的顫動，雲的膨鬆，淚的滑膩
瀕危的果凍布丁
還有巨根緊緊抵住的勃動
呼應著血流強勁的漲縮
一漲一縮，我我我的青春小鳥呵—
二、我只能愛自己
終於所有跨國戀情都無疾而終
一切遠距的愛皆胎死腹中—
電視上有人無表情宣布：
「最終，我們都只能愛自己
戀自己，愛撫自己，逗弄自己
像左手傾慕右手
上唇舔著下唇—」
窗後幽暗的靈魂
鎮日飄游在網上
瘋狂購物，訂餐，玩遊戲，看影片
我們隔離但
是我們隔離著這世界
還是世界隔離了我們？—這並未清楚界定
也永遠無法清楚—
我們眼球向內轉
看著五內如焚
高溫的靈魂不斷衝撞肉體的牢籠：
「求求你，別讓網路虛擬我……」
你說時語氣逐漸虛弱
你竭力抵擋這十四天但十四天之後
你明明知道
你完全無法全身而退—
三、十四
十四天後你將成為完全不同的造物
並在十四個十四天後
失去一切觸感：乳房在手掌裡的顫動
嘴吹出的風在後頸絨毛上輕掠
腹部馴服的草浪
甚至耳垂滴下的冰涼感
你都失去
包括自己的臉，你閃著油光的頰冒著鋼鐵色催情的鬚
你堅硬又羞怯的乳頭
不斷凹陷退縮的臍
你沼氣氤氳的低深之處
你撐起半邊天天天呵天塌下來撐住的紀念柱
都要失去—
四、不擇地皆可出
你指尖快速滑過我的舌尖
雷殛快感千鈞罩下，而我要的戰慄呢？我要的
我要我要我要的渾身戰慄呢？—渾身
被觸感完全擊碎
後昇起的虛無感呢？
銳叫至聲帶石化的高潮高潮高潮
是的高潮
我要你是不擇地皆可出的不擇不擇不要擇地
觸發噴泉你的觸感必須這樣這樣這樣瞬時泉般淹沒
淹沒我是的你必要
滅頂我
窒息我是的我的額我的頸我的乳線我的鼠蹊
觸感擊潰腦的外城門
緊接著又進入巷戰近身
肉搏—是的你瘋狂又合乎靈魂節拍的巔簸肉搏我說
這這這就是宇宙至神
至高至真至黑的弦理論了嗎肉搏！
你的肉肉肉肉肉搏的節奏就是宇宙他媽的
最原初的律動了嗎？我說
揉碎我肢解我捏痛我我說他媽的痛
很快泉水不斷增高
你湧出的泉必要滅頂我（求求你）滅
頂我頂我頂頂頂頂頂我我我頂頂
頂頂頂我我我我頂我頂我頂頂頂—
你必要她媽的
明白我是不擇地皆可出的
五、陰陽
你是可以任意凌辱我凌遲我並隨手灑下
大把大把高溫觸感灼傷我的觸感我必渴飲而下
我的飢腸轆轆我燃燒潰爛的食道求求你
你必要傷我深深底切切切切膚之痛痛痛痛地
如此完美無瑕又
魯莽無文地
進入與被進入—
我他媽的管你陽性陰性偽陰偽陽
由陰轉陽由陽轉陰
一採陰二採陽我都要
別檢測我請
觸感我
在隔離的靈魂病房內：
「做愛時請保持社交距離你說請把口罩戴好
並且不要正面性交那麼
請問
這是社交疏離示範嗎
你不知道全世界的動物除了人類
都是反面性交嗎？」—
六、蛹
但我掛在網上已經整整十四天了
我購物訂餐玩遊戲看影片
愛人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但是觸感呢？你不明白花的綻開
是會輕輕戰慄的嗎
你怎能看見而聽不見花的呻吟而不觸摸我？我是
我們都是
觸覺組合的生物我們需要巨大的巔簸
才能繼續前行
十四天我伏在巨獸的背脊十四天呵
而獸載我急馳深入你的內陸蠻荒
十四天以他不斷波浪起伏的巨大脊椎巔簸我
大地在我之下
天空在我之上
抽抽插插
抽抽插插抽插抽插的部落節奏
要在高潮之上再生高潮
你說今晚？是今晚釋放煙火嗎
我們儲存了一輩子的煙火我要—繁花之上
再現繁花我要我要
在自己如蛹的房間
從隔離十四天孕生的孤獨裡
發現宇宙全新的維度—
七、我們有不可跨越的距離
我撫摸你你你的粗糙鏽蝕的金屬質感
還有從中不斷分泌
大量大量分泌的流質晶瑩滑膩：
「距離，我們之間從此
不可跨越的距離……」
我伸手夜空
指尖觸及了最近和
最遠的那顆星星—
所有跨國戀情和遠距的愛
皆已在光年之外隨觸感
隨我的青春小鳥消失
我伸手夜空
指尖觸及了（只能）
自己的乳頭
和另一顆乳頭—此刻
手機傳來有人遠遠
悽慘無言地
呻吟了一聲。
二○二一年七月三十一日
二○二一年七月二十九日
贈品
陳克華畫作訂製款口罩 隨書隨書附贈陳克華畫作訂製款口罩，數量有限，送完為止。
數量有限，送完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