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第一本探討唐代基層文官的專著,分章討論校書郎、正字、縣尉、參軍、判司、巡官、推官和掌書記,解開了唐代許多官名的謎團,讓現代讀者也能輕鬆解讀這些官名的深層意義。書中所論的好幾種基層文官,過去幾乎都無人或鮮有人研究。本書可說填補了唐代職官研究的一大片空白。唐代士人如何做官?他們的入仕資歷要求如何?職務和仕途前景如何?俸料錢多少?辦公時間及假期又如何?這些問題在許多唐史專書和教科書中都沒有答案。本書作者文筆生動,常把這些疑難問題當成「懸案」來敘述和逐一破解,呈現中古唐代社會許多有趣的一面。全書引用材料異常豐富,包含正史、詔令、奏疏、表啟、墓誌、神道碑、詩文和筆記小說等。
作者
賴瑞和
廣東梅縣人,1953-2022。臺大外文系畢業,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所博士,曾任國立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教授,著作有《唐代基層文官》、《唐代中層文官》、《唐代高層文官》等。
目錄
自 序
導 言
第一章 校 書 郎
一、唐代詩文和唐史上的校書郎
二、校書郎的設置、分布、定員和官品
三、起家之良選
四、任校書郎的十種途徑
五、中晚唐的「試」校書郎
六、校書後出為諸使從事
七、校書郎的三種類型
八、校書郎的「校勘」職務和相關工作
九、校書郎的生活
十、公卿之濫觴
十一、結論
第二章 正 字
一、正字和校書郎的比較
二、唐代詩文和唐史上的正字
三、任正字的九種方式
四、正字的職務和生活
五、中晚唐的「試」正字
六、正字的仕途前景
七、結論
第三章 縣 尉
一、唐縣的等級和縣尉的官品與人數
二、縣尉的來源和入仕方式
三、赤畿縣尉的特殊地位
四、釋褐為上、緊、望、畿及赤尉
五、縣尉的仕途前景
六、縣尉的職務和別稱
七、以縣尉作階官充館職
八、結論
第四章 參軍和判司
一、參軍的起源和種類
二、州府參軍
三、親王府參軍
四、都督府和都護府參軍
五、判司用作釋褐官和再任官
六、判司職掌
七、京兆河南等大府判司
八、「試」參軍和「試」判司
九、參軍和判司用作階官
十、判司卑官不堪說?
十一、結論
第五章 巡官、推官和掌書記
一、使府的由來和幕職的演變
二、幕佐的辟署和禮聘
三、幕佐依附幕主的關係及其仕宦前景
四、幕佐的官銜
五、巡官
六、推官
七、掌書記
八、結論
第六章 文官俸錢及其他
一、俸料錢
二、任期
三、守選
四、宦遊
五、辦公時間和休假
第七章 總 結
一、天寶年間的基層文官併合圖
二、會昌年間的基層文官併合圖
後 記
參考及引用書目
序/導讀
序
這本書我構思了整整二十二年。
一九八○年夏天,我從臺大外文系畢業;一九八一年秋天,我遠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所直攻博士學位,師從杜希德 (Denis C. Twitchett) 教授初習唐史。他是西方最有名望的唐史專家,專長唐代經濟史和唐代史學史,又是《劍橋中國史》(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的主編,但對我非常寬厚仁慈,給了我許多的研究自由,沒有壓力。當時,我最大的課業困擾,反而是唐代的職官制度。讀新舊《唐書》,讀《資治通鑑》等史書,甚至讀《全唐文》和《全唐詩》,處處都是唐代官名,可是卻沒有一本書可以教我怎麼解讀這些官名的意義。比如,《舊唐書》卷一八七下〈庾敬休傳〉有一段話,很有意思,很能代表正統史書處理唐人官銜的方式﹕
敬休舉進士,以宏詞登科,授祕書省校書郎,從事宣州。旋授渭南尉、集賢校理。遷右拾遺、集賢學士。歷右補闕,稱職,轉起居舍人,俄遷禮部員外郎。入為翰林學士,遷禮部郎中,罷職歸官。又遷兵部郎中、知制誥。丁憂,服闋,改工部侍郎,權知吏部選事,遷吏部侍郎。
這一小段文字,幾乎全是官名,問題真不少。當年我沒讀懂,於是就像許多唐史研究生那樣略過不讀,但這樣也就等於完全不瞭解庾敬休 這麼一個精彩的唐史人物,和他所走過的路。而今,我不敢說完全讀懂了,且試為解答如下。
庾敬休舉了進士又「以宏詞登科」,意味著甚麼?答案﹕只考中進士不能馬上做官,需「守選」等待約三年。於是有人就去考「宏詞」,即博學宏詞科,考中便可馬上得官。這跟明清時代考中進士即可授官不一樣。此外,唐人進士及第已很了不起,再中宏詞,表示他是精英中的精英。相比之下,才高如韓愈,三試宏詞都不中。
甚麼是「旋授渭南尉、集賢校理」?為甚麼兩個官名連在一起書寫?答案﹕這表示庾敬休是以渭南尉的官位去出任集賢校理。集賢校理是集賢院中一種校書工作,屬基層,但沒有品秩,所以任此職照例都帶一個縣尉如渭南尉之類的基層官,以秩品階,寄俸祿。他後來的集賢學士比校理高一級,但也同樣沒有品秩,所以要帶一個右拾遺的官。按《唐六典》和《新唐書‧百官志》等書的規定,「五品以上為學士,六品以下為直學士」。右拾遺為從八品上,所以庾敬休出任的可能是「集賢院直學士」。他傳中所說的「集賢學士」可能省略一個「直」字。這一類官是所謂的「本官」。詳見本書第三章〈縣尉〉中「以縣尉作階官充館職」一節。
從右補闕,轉起居舍人,遷禮部員外郎,又意味著甚麼?答案﹕這是一幅很典型的升官圖。這幾個官都屬中層。員外郎是一種郎官,是通往高層官員的一個重要門戶。以庾敬休為例,他便先任員外郎,接著任郎中,最後才升為侍郎。
甚麼是「罷職歸官」?答案﹕唐人對「官」與「職」有清楚的區分。詳見下面討論白居易〈有唐善人墓碑銘并序〉部分。翰林學士屬無品秩的館職,和前面的集賢校理及集賢學士一樣,都是一種「職」,照例帶有禮部郎中等有品秩的「本官」。這裡是說他現在罷去翰林學士此「職」,回去任禮部郎中的「官」。
他任過禮部郎中,又遷兵部郎中,改工部侍郎,遷吏部侍郎,這又有甚麼意義?答案﹕禮部為「後行」,其郎中地位低於「前行」的兵部郎中。所以從禮部郎中轉為兵部郎中是正常的升遷。侍郎地位又比郎中高。這裡主要是說庾敬休步步升為高官。吏部為「前行」,高於「後行」的工部。從工部侍郎遷吏部侍郎也是正常的升遷(韓愈最後一個官正是吏部侍郎)。不過,庾敬休沒有繼續升為更高一層的尚書,也沒有做過宰相,所以他是很有成就的高官,從九品的校書郎小官一路官至四品的侍郎高官,仕途顯達,但還不算頂尖人物。
唐人任官,一般都得從八、九品小官做起,然後按部就班升遷。五、六、七品通常已是中層官員,三、四品為高官,一到二品祇用以酬勳臣,很少見。粗略而言,唐朝廷相當嚴格遵守這種依序授官的規則,很少例外。若違背這規則,超序授官,比如胡亂授官給安祿山、楊國忠、仇士良等人,後來都出了問題。這些人都成了「亂臣」。
在普林斯頓那些年,我多希望世界上能有這樣一本專論唐代職官的專書或辭典,能夠給我提供這樣的答案!可惜沒有。
當然,唐史研究領域已有好幾種常用的工具書如《唐六典》、《通典》,《舊唐書‧職官志》和《新唐書‧百官志》可查,可是這些書都有侷限,查了往往也沒有解答,不能提供類似以上的「答案」,因為這些書主要講官署組織,旁及官品和十分簡略的職掌描寫,但從來不解釋唐代官職的深層含意,也並非為此目的而編。
這些書甚至連「從事」都查不到。那是中晚唐方鎮使府中各種僚佐如巡官、推官、掌書記和判官的通稱。在上引《舊唐書‧庾敬休傳》中,「從事」是當動詞使用。「從事宣州」即是說庾敬休曾經在宣州充當過巡官、推官之類的幕職。這也是古代官制的一大特色﹕官名往往可以當動詞使用。比如,詩人李商隱任過弘農縣尉,於是就有人說他「尉弘農」時怎樣怎樣,說他如何「黃昏封印點刑徒」,日子不好過。
二十多年前,我便常幻想有一天能解開這些唐代官名後面隱藏著的「秘碼」。但限於當年的學養,我不敢去研究唐代的職官制度,祇寫了一本《唐代軍事與邊防制度》的博士論文就畢業離校。然後,到香港等地教書,一晃十多年。在這十多年當中,我開始認真思考唐代職官和官制的問題,不斷在收集材料,但由於教學忙碌,瑣事繁多,研究進度十分緩慢。二○○二年初,我終於痛下決心,辭去教職,從此得以日以繼夜,傾全力梳理這個困擾了我二十年的課題,追補過去十多年來流失的歲月。一年多以後,我終於寫完了這本書,嘗試解開唐代基層文官的一些「謎」,希望能幫助初習唐史的學生,也請同行專家學者指正。
將來的工作環境和條件若有改善,我還要繼續研究中、高層官員,並且撰寫《唐代中層文官》和《唐代高層文官》兩書,和本書合為姊妹篇。我構想中的中層官員包括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侍御史、拾遺、補闕、員外郎、郎中、主簿、縣丞、縣令、州錄事參軍、州司馬、長史、使府判官等;高層則包含御史中丞、御史大夫、中書舍人、給事中、侍郎、尚書、秘書監等長官、州別駕、刺史、節度使、觀察使等。
經過這些年來的研究和寫作,我發現我的「解碼」能力慢慢增強了。比如,前幾天讀白居易寫的〈有唐善人墓碑銘并序〉,便覺得很能「欣賞」他所列出的墓主人李建的長串官銜﹕「公官歷校書郎,左拾遺,詹府司直,殿中侍御史,比部、兵部、吏部員外郎,兵部、吏部郎中,京兆少尹,灃州刺史,太常少卿,禮部、刑部侍郎,工部尚書。職歷容州招討判官,翰林學士,鄜州防禦副使,轉運判官,知制誥,吏部選事。階中大夫。勳上柱國。爵隴西縣開國男。」而且更能理解他所謂「官」和「職」的分別﹕「官」是有品秩的正式編制官位;「職」是中晚唐方鎮使府幕職,翰林院、集賢院等沒有品秩的館職,或「知制誥」、「知吏部選事」等差遣職。中晚唐做官的人經常有「官」又有「職」,更有散階、勳官和爵等等。他們死後,這些長串官職名都會很隆重地一一刻在他們的墓誌上或神道碑上。今人若能正確解讀,單憑這長串官銜,也就能充分瞭解死者生前的功業,知道他走的是一條怎樣的仕途,官運順達與否。
在本書完稿時刻,我想特別感謝杜希德教授當年給我的教導,並啟發我研究唐史的熱誠。沒有他當年的鼓勵和他這些年來以身作則,雖年邁仍奮力做研究的榜樣,我想我可能會半途而廢。
二十多年前在臺大外文系,王秋桂老師在「西方漢學」和「中國書目學」的課堂上,引導我走上漢學研究的道路,傳授給我中國書目、版本和考證之學的精萃,並且引薦我到普林斯頓去讀博士,讓我這一生受用無窮。我的感激之情是任何語言都難以充分表達的。
去年初,聯經出版事業公司的總編輯林載爵先生,讀了我那本中國旅行書《杜甫的五城﹕一個火車迷的中國壯遊》(臺北爾雅出版社),寫電郵來表示讚賞,並問我有沒有唐史書稿可以交給他出版。這樣便促成了這本書的誕生。我要衷心謝謝林先生。沒有他的那封電郵,這本書還不知甚麼時候才能面世。
本書初稿曾經為兩位聯經特約的專家學者審查並推薦出版,謹此致謝。其中一位審查人北京中華書局的原總編輯傅璇琮先生(亦為中國唐代文學學會會長),審稿後特別託人傳話給我,告知他的審查結果,讓我感到深受鼓舞,更覺得我應當努力繼續撰寫《唐代中層文官》和《唐代高層文官》兩姊妹篇。兩位審查人詳細、認真的審稿意見,也對本書的修訂大有幫助。
本書第一章〈校書郎〉,曾以期刊論文〈唐代校書郎考釋〉的形式,發表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七十四本第三分(二○○三年九月)。第三章〈縣尉〉,則以會議論文〈唐代縣尉考釋〉,在二○○三年十一月六、七日臺北舉行的第六屆唐代文化學術研討會上宣讀。此研討會由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暨研究所和中國唐代學會主辦。兩文都經過不少修改,始收入本書。在此我想感謝史語所陳弱水教授寶貴的
杜牧這首詩,很能反映唐代士人家庭對做官的重視。他這個侄兒,還「未得三尺長」,但杜牧已經在盼望他將來好好讀書,以便來日可以「取官如驅羊」。做官是中國最古老的行業之一,也是古人讀書最重要的目的之一。《論語‧泰伯篇》說﹕「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楊伯峻把這一句翻成白話﹕「讀書三年並不存做官的念頭,這是難得的。」 可知先秦古人讀了三年書都想做官。到了唐代,這一行業早已發展出一套非常細緻的官場規則。唐代朝廷「大開官職場」,成了中古時代最大的僱主,其職官和官制體制,比起前幾代也就更為複雜了。
初習唐史的學生,或者對唐人任官制度感興趣的讀者和歷史迷,面對錯綜複雜的唐代職官和官制,不免感到困擾,不知該如何去正確解讀。他們的疑問很多,但如果按一個唐代年輕人從讀書、考科舉到做官整個過程來分階段考察,大致可以分為四大類﹕(一)唐人做官的最起碼資歷是甚麼?怎樣取得這些資歷?(二)有了這些資歷,可以擔任怎樣的官?有哪些基層入階官職可供選擇?各官職的入仕條件如何?仕途前景如何?職務如何?(三)甚麼是職事官?流內官?流外官?散官?階官?勳官?衛官?試銜?(四)唐人做了官又意味著甚麼?和今人做官有甚麼不同?特色有哪些?薪俸如何?需不需要經常為做官遠行?可不可以攜家帶眷?
像這些問題,看似簡單,可是即使專門的唐史教科書,比如前輩學者岑仲勉那本著名的《隋唐史》,也常無法解答,或根本未涉及。然而,這些問題卻是唐史學生和學者在閱讀唐代史料(包括史書、詩文和墓誌)時,經常又會碰見和發出的,所以看來又不能置之不理。
第一大類問題比較容易解答,主要因為在過去十多二十年,唐史學者在這方面做過不少研究工作,為我們解開了不少謎團。粗略而言,在初唐高祖和太宗朝,任官沒有嚴格的資歷要求。有人以輔佐高祖和太宗起家(如魏徵和房玄齡等人),有人以軍功入官(如李勣和唐儉),有人從下層的吏員仕至高官(如張玄素和孫伏伽),甚至有人以隋朝的官資任唐官(如詩人王績)。但從高宗朝起,科舉制度日趨成熟,任官的途徑便逐漸固定下來,直到唐末。其中最重要的兩種任官方式是﹕(一)以門蔭入仕;(二)參加各種科舉考試。
過去幾十年來,唐代門蔭研究很有些成績,如張兆凱、毛漢光、愛宕元、王永興、張澤咸和寧欣諸家,大抵澄清了門蔭制度的各個面貌。 唐人以蔭入仕,到中晚唐仍有,例如晚唐兩大才子李德裕和段成式,都是以蔭入官。然而,唐人更常以各種科舉方式入仕。這當中,主要有明經、進士、制科、博學宏詞和書判拔萃。進士比明經清貴,也較難考上,但此兩科即使考上,也需「守選」等候約三年(進士)到約七年(明經)左右才能分配到官職。 制科名義上是皇帝殿試,主要試「策」文,考中即可授官,不必「守選」。博學宏詞和書判拔萃也不必「守選」,但卻是難度最高的兩種考試。不少唐人考過明經或進士後,又再考此兩科。百人當中祇錄取大約三人,其難度可以想見。考中者都是唐代士子當中的精英,如白居易(中進士、書判拔萃和制科)、元稹(中明經、書判拔萃和制科)和李商隱(中進士和書判拔萃,文場戰績非凡,但官運欠佳)。古文大師韓愈雖考中進士,三試博學宏詞卻都沒有考中,因此他在〈上宰相書〉中說「三選於吏部卒無成」,又寫信給友人崔立之說他「以至辱於再三」, 有一種落第的苦楚。
關於科舉制度的研究,傳統上最重要的一本書,當數清代徐松的《登科記考》。近數十年來的專著也有好幾種。傅璇琮的《唐代科舉與文學》最先面世,主要論進士考試和相關題目,引用詩文材料尤多。卓遵宏的《唐代進士與政治》專研進士出身者的仕途和遷轉。閻文儒的《唐代貢舉制度》頗有新意,但常為人忽略。吳宗國的《唐代科舉制度研究》範圍較廣,甚至也涉及門蔭入仕、流外入流、學校和科舉等。劉海峰的《唐代教育與選舉制度綜論》偏重學校、教育和選舉制度的關係。高明士的《隋唐貢舉制度》,除了論及隋唐貢舉,也觸及「賓貢」科、武舉和貢舉制對韓國和日本的影響。
蘭州大學中文系王勛成教授的《唐代銓選與文學》最晚出,也最有創見。此書在「關試」、「吏部試」、「釋褐試」、「科目選」、「制授」、「敕授」等方面,釐清了許多過去含糊不清的觀念和事例。尤其難得的是,此書第一次探討過去幾乎無人研究的唐代「守選」制度,為我們解開了唐代科舉和銓選制度中的許多「謎團」,澄清了史料中的許多疑點,貢獻良多。 有了王勛成此書,上面所提第一大類問題,大抵都可以在書中找到答案。筆者也就不必再花費筆墨去描述唐人怎樣取得做官資歷,怎麼進入官場。在這些問題上,筆者多引用王勛成的研究成果為證。
第二大類問題才是本書所要深入討論的課題。唐人取得進士、明經或其他做官資格後,可以擔任怎樣的入門或釋褐官職,過去一直無人研究。這原本屬於唐代職官研究的範圍。但這個領域過去的研究,幾乎全偏向中、高層官職。例如,清代勞格和趙鉞的《唐尚書省郎官石柱題名考》及《唐御史臺精舍題名考》、吳廷燮的《唐方鎮年表》、近人嚴耕望的《唐僕尚丞郎表》、孫國棟的《唐代中央重要文官遷轉途徑研究》、盧建榮的〈唐代後期(西元七五六至八九三年)戶部侍郎人物的任官分析〉、何汝泉的《唐代轉運使初探》、張榮芳的《唐代的史館與史官》及《唐代京兆尹研究》、郁賢皓的《唐刺史考全編》、毛漢光的〈唐代給事中之分析〉、胡滄澤的《唐代御史制度研究》、毛蕾的《唐代翰林學士》、曾賢熙的〈唐代御史大夫中丞試探〉以及最近郁賢皓和胡可先的《唐九卿考》等大作,全都是關於中層或高層官員的研究論著。 至於這些中、高層官員年輕時擔任過甚麼基層職位,這些基層職位的入仕和職掌等任官詳情又如何,我們可說一無所知,或所知十分有限。本書擬詳考唐代基層文官的各個面貌,以釐清唐人剛出來做官時的一些實況,特別是他們的入仕條件、仕途前景和職務等細節。
唐代的基層文官,當然不祇限於本書所論的幾種。在中央低層官職當中,唐人有釋褐為太樂丞者,如詩人王維, 或從太常寺太祝起家,如詩人張籍, 但這類事例不多見,這些官職也比較不重要。最常見到的情況是,他們許多從校書郎和正字出身。這兩種官也被杜佑和封演稱為美職,被白居易譽為「公卿之濫觴」。在縣官方面,唐人固然也有從主簿甚至縣丞、縣令起家,但案例不多,最多的還是從縣尉幹起。縣尉也是縣官當中人數最多的一個群體,史料中屢見不鮮,不容忽視。在州官當中,士人剛出來做官,最常任的就是州參軍和各曹判司。至於中晚唐的幕職,唐人一開始入幕最常擔任的便是巡官、推官和掌書記。這也是基層幕職當中最重要的三個。所以本書精選這幾種最常見的基層文官,分章做了深入的研究和討論。這幾種文官,分布在京城官署、州縣和幕府,也讓我們可以籍此觀察這些官署的地位和運作。近數十年來,今人在巡官、推官和掌書記方面的論著還有一些,但對校書郎、正字、縣尉、參軍和判司,則幾乎一無研究。 本書或可彌補這方面的一大片空白。
研究唐代基層文官,材料頗不少,但星散各處,收集不易。過去的研究方法一般是以《唐六典》、《通典》和《舊唐書‧職官志》和《新唐書‧百官志》等書中所記為主,但這些材料非常簡略,而且缺乏具體事例,令人無法理解制度的實際運作。以校書郎為例,《唐六典》祇說﹕「校書郎六人,正九品下」,然後是一大段歷史回顧,敘說校書郎這種官職從漢代到唐初的演變,如此而己。《通典》的材料也約略相似,但添加了職掌和唐人對校書郎的評價﹕「掌讎校典籍,為文士起家之良選。其弘文、崇文館,著作、司經局,並有校書之官,皆為美職,而祕書省為最。」 這段話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校書郎在整個基層文官體系中的地位,不過缺點是沒有舉任何事例來說明何以校書郎為「美職」。兩《唐書》的記載更為簡單,祇有官品或寥寥一兩句話。至於《唐律疏議》和《唐令拾遺》等律令彙編,也和《唐六典》等書相似,僅有條文,沒有實例,對筆者的用處不大。比如,《唐律疏議》甚至沒有任何「校書」的材料。《唐令拾遺》則僅把校書郎、太子校書、弘文館校書和崇文館校書,作為官名各列了一次罷了。
若僅依據《唐六典》和《通典》等典志來瞭解校書郎或其他唐代官職,那是嚴重不足的。但歷來注釋唐代詩文者,以及唐人年譜和評傳的作者,在碰到校書郎或其他唐代官名時,往往別無他法,祇能引用《唐六典》和《通典》等書的簡便材料了事,無法再深考。然而,若單以此類材料來處理和考察唐代官職,那必將淪於平板、片面的描述,所呈現的祇是一個制度的空架子。
本書的做法是﹕儘量擺脫這種制度空文的描寫,儘量從唐人的生平經歷,從眾多唐人的官歷著手,去梳理出最具體的事例和細節。這種研究途徑,無以名之,故且稱之為「在傳記中考掘制度史」。 此法非筆者發明。早在三、四十年前,嚴耕望先生即以此法考史見重於世。他的《唐僕尚丞郎表》及《唐史研究叢稿》中許多論文,莫不竭力在史傳和墓誌中挖掘制度史的材料,「竭澤而漁」。 筆者深受啟發而師其法。
但這樣一來,研究難度便大大提高,因為兩《唐書》的列傳部分,也成了研究官職的重要材料,需要全面徹底「考掘」。同理,近世出土的大量唐代墓誌和神道碑文,也需仔細爬梳,因為它提供很有用的素材,本書都儘量充分利用。 墓誌中所見的唐代官員,絕大部分是低層的州縣級官員和京官,在兩《唐書》中無傳。兩《唐書》所收的,又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