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智學與深度心理學的精采思辨,在矛盾張力中探索生命實相
‧二十世紀兩大靈性探索先驅,引領找尋先帶人失落的靈魂
本書探討的問題關乎每個人的生命──
我們如何對屬靈國度保持敞開?
如何知道自己靈魂深處發生了什麼?
如何懷著靈性意圖面對他人、工作與世界?
──羅伯特.薩德羅(靈性心理學作家、達拉斯人文與文化研究院創辦人)
當我們努力認識自己,將被迫重新探索自己立於世界,乃至整個宇宙存有中的位置。當代物質科技的神話此時已無濟於事,我們需要更宏大的敘事──一種靈性的宇宙觀,告訴我們「我是誰,在做什麼,從何而來,將往何去」。
榮格與史坦納,前者為深度心理學拓荒者,後者創立了人智學,都是提出這種靈性敘事的當代先驅。在科學理性高張的現代,「靈性」和宗教與神祕學一起退出了我們生活的主視野,然而榮格與史坦納卻看見人們靈魂失落的危機,並試圖為玄祕的靈性世界搭建能以現代科學精神持續探究的知識體系,斐然有成。
本書作者格哈德.威爾兼長人智學、深度心理學與宗教哲學,從方方面面比較了榮格與史坦納的思想,引我們踏上關於靈魂、意識與自我意義的思辨旅程。讀者將發現,榮、史二人雖有著相近的關切,但性格、興趣及思想卻多所異趣,甚至相互矛盾。威爾不急於為矛盾尋求解方,而是期待此張力能激發我們探問自己的見解。
在榮、史二人的思想辨證中,我們將看到一種靈性心理學隱隱浮現,其適用範圍不侷限於診療室,而是要促使每個人更有意識地過上屬靈生活──榮格所說的「個體化」,史坦納所說的「靈性操練」,真意即此。
實現個體化是每個人的責任與目標,但先知口中「在沙漠中修直大道」的人為數不多,榮格與史坦納顯然是積極採取行動的少數派。
──格哈德.威爾/本書作者
讚嘆推薦──
王浩威/精神科醫師、作家、榮格分析師
作者
格哈德.威爾(Gerhard Wehr, 1931-2015)
福音派神學家、作家,寫作過許多以深度心理學(尤其是分析心理學)和基督教神祕主義為主題的書籍,也是眾多傳記的作者——如雅各.波姆(Jakob Böhme)、馬丁.布伯(Martin Buber)、卡爾.榮格、魯道夫.史坦納。
他致力各種學科、教派和世界觀之間的調解、整合,這種努力體現在人智學導向的出版社(例如 Novalis、Urachhaus 或 Pforte)以及德國超個人心理學院的內部出版社(如Via Nova)都出版了他的作品。另一方面,他也與傳統的基督教派保持聯繫,福音路德派和羅馬天主教的出版也都出版威爾的作品。他是眾多專業協會的成員,也因傑出的神學造詣和寫作,獲奧古斯塔納大學頒為「榮譽神學博士」(Dr. theol. hc)。
譯者
倪慧
實相追尋者。
審修者
胡因夢
身心靈工作者,曾就讀輔仁大學德文系,為華人世界引介佩瑪.丘卓、克里希那穆提、阿瑪斯等名家思想以及多部占星學經典著作。譯有《當生命陷落時:與逆境共處的智慧》、《鑽石途徑》系列、《土星:從新觀點看老惡魔》等三十部著作,審修有《塔羅冥想:基督信仰內在隱修之旅》、《宇宙記憶:地球與人類的阿卡夏史前紀錄》。
目錄
|前 言| 邁向靈性心理學/羅伯特.薩德羅
|第 一 章| 背景介紹
|第 二 章| 生平比較
|第 三 章| 榮格的無意識心理學和史坦納關於精神分析的講座
|第 四 章| 靈性背景
|第 五 章| 關於人類的兩種意象:名相解釋
史坦納眼中的人類意象
榮格眼中的人類意象
|第 六 章| 史坦納的「第二自我」和無意識
|第 七 章| 將自然科學作為起點
|第 八 章| 意識的不同形式
意識的多層維度
意識的高等層次
人類意識發展史
|第 九 章| 靈魂和靈性:靈性史脈絡下的觀點
靈魂是人智學靈性概念的基礎
在通往靈性體驗的道路上
個人體驗之必要性
靈性的不同面向
|第 十 章| 啟蒙和個體化
超越慾望衝動的範疇
兩種自我實現的途徑
啟蒙的新舊原則
人智學的冥想方式
榮格的積極想像
「我」和自性
阿尼姆斯和阿尼瑪
|第十一章| 東、西方的差異和相似之處
史坦納與東方靈修傳統之間的關係
榮格與東方靈修傳統之間的關係
|第十二章| 對靈知主義的指責與辯解
魯道夫.史坦納
卡爾.榮格
兩者終究都是靈知主義者嗎?
|附論一| 一些未竟之論
1.透過靈性修煉獲得心理健康
2.作為陰影和分身的惡魔
3.兩性同體現象
4.作為信仰序章的魂和靈的研究
5.一元宇宙和宇宙基督
寫在最後
|附論二| 靈魂的謎題:深度心理學和人智學
前言
1.從深度心理學的角度看待人類靈魂的謎題
2.從人智學的角度看待人類靈魂的謎題
3.深度心理學和人智學
|附 錄| 參考文獻
序/導讀
前言
邁向靈性心理學
羅伯特.薩德羅(Robert Sardello)
靈性心理學學者與作家、達拉斯人文與文化研究院(Dallas Institute of Humanities and Culture)聯合創辦人
在過去的五十年裡,我始終致力於在心理學領域發展出一個新方向,重點是將卡爾.榮格的靈魂心理學與魯道夫.史坦納的靈性科學結合,我相信從這種創新的整合中將誕生出一種新的心理學派,能夠使人充分認識到靈性和靈魂的世界,以及人類的意識是如何在兩者的關係中形成和發展的。
可想而知,當我獲悉格哈德.威爾的這本著作時,心情是多麼激動。他是榮格重要傳記的作者,也是一位人智學者。在我反覆閱讀此書時,深感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因為終於有這樣一部作品能夠將兩者聯繫起來,而且同時獲得人智學者和深度心理學家的欣賞。更重要的是,這本了不起的著作所探討的問題不僅只適用於這些領域中的踐行者,而且關乎著每個人的生命:我們如何對屬靈國度保持敞開和接納?如何知道自己的靈魂深處發生了什麼?如何從靈魂的角度懷著靈性意圖去面對他人、工作以及整個世界?
心理學在當今時代被極大地誤解,人們要麼認為它是一種治療方式,要麼視其為一門相當無意義的學科—以物理學為典範的做法,大部分情況下都未能取得成功。感謝榮格提升了這個領域,使得「心理學」一詞的意涵某種程度上還原到靈魂科學。一門真正的學科遠不止對其相關領域進行學術研究;當一個人開始著手探究某一學科時,他會進入並成為該學科,然後它會成為認識他自己和世界的方式。史坦納的存在讓我們有可能透過這門靈魂學科,去瞭解人在整個宇宙中的位置和工作。從內在經驗去徹底瞭解榮格和史坦納的思想而發展出來的心理學,可以被稱為一種靈性實修心理學。
它的適用範圍不局限在診療室內,其目標則是促使人有意識地過上屬靈生活。一個人在努力認識自己的過程中,哪怕只是取得少許進展,也很快會發現有必要重新看待自己在世界乃至整個存在中的位置。大多數人是沒有能力獨立做到這一點的。因此,許多人發現自己正處在邊緣地帶:不再受集體意識的支配,卻沒有基礎或能力為自己指引方向。然後我們發現自己也不再隸屬於引領這個時代的神話—科技神話和物質主義神話。那麼,我們要何去何從?答案是我們需要新的神話,一種透過想像讓我們真正理解自己是誰的宏大敘事方式。中世紀時但丁提供了這樣一種整體靈魂宇宙觀。他是透過基督教傳統、語言和實踐進行表述的,因為這樣能夠滿足他傳遞壯闊圖景的需求,而我們在其中也能發現自己所處的位置。這種宇宙觀對人類做出了詮釋,告訴我們「我是誰,我在做什麼,我從哪裡來,我要往哪裡去」。
榮格和史坦納都提供了從靈魂層面認識自己的宇宙觀,這就是為什麼兩者都值得我們終生研究。我們不該認為他們各自創建出某些方面的相似之處、其他方面卻有所不同的體系,從而簡化了我們研究的內容;我們也不該草率地做出要跟隨哪一方的決定。兩者都反對追隨者,但希望有人受啟發而展開獨立研究。
《榮格與史坦納》不僅僅是對兩位富有創新精神的人所進行的比對;他們都為世界帶來了嶄新的見解。進行比對的方式或許很有趣,但最終呈現出來的不過是另一項學術研究罷了。這本書走的更遠一些,它探究的深度與書中採用的、被威爾稱為「概要法」的方式有關。威爾並沒有將兩個體系並排放在一起,然後在外部特徵上尋找兩者之間的異同,而是對它們各自的核心意涵進行了並列比較,從而在這股張力中產生出新的洞見。榮格本人很清楚這種下手的方式帶有讓心靈歸真返璞的性質,他自己曾經多次採用過此法。這個方式要求人們發展出一種能力,將兩個不可調和的狀況放在一起卻不尋求解決,然後新的東西就會冒出來。史坦納也有類似的主張,他的建議是要發展出對同一問題持有十二種不同觀點的能力。此外,史坦納的演講也充滿著各種矛盾,要求聽者帶著醒覺的想像力,讓這些矛盾孕育出新的意涵。
《榮格與史坦納》儘管有著諸多優點,卻未能將上述的方式演繹極致。在這篇序言當中,我希望繼續向前推進一步,勾勒出一種全新的心理學輪廓,亦即保持深度心理學和人智學之間的對立,不尋求解決方案,在這股張力中,靈性心理學得以脫穎而出。
其中所涉及的對立性是非常極端的,它將清醒意識的極致發展與最深層次的無意識聯結起來。這兩種看待人性的方式之間只隔著一層薄板,這個事實導致了張力進一步加劇。當我們深入於那層看似不厚的分隔時,會發現它們其實是同一事物的兩個面向。也就是說,有個核心元素不自覺地將深度心理學和人智學連結起來,它就是每種文化創生神話裡的「聖杯意象」。
在《奧祕科學大綱》中,史坦納明確指出人智學是一種尋找聖杯的科學。他的意思是,如果人智學是一門關乎將宇宙融入地球、將地球帶入宇宙的科學,那麼人類就處在兩者的正中心。榮格的思想體系完全是西式的,其核心神話也是尋找聖杯。他做過一個非常清晰的關於聖杯的夢,威爾在書中第十一章描寫了這個夢境。榮格是在印度長途旅行時做的這個夢,夢境中的一切似乎都在驗證他所有關於文化、象徵及神話的理念。
這門嶄新的心理學派,是奠基於靈魂真相和靈性實相之上、以「聖杯意象」為象徵符號的科學。這個象徵為我們描繪出屬靈之魂的圖象,容器本身則代表著敞開心胸接納靈性世界的個體靈魂。此意象完美地表達了我所說的靈性心理學的精髓,也代表維持住靈魂和靈性之愛的張力而形成的心理學發展趨勢。我對這種心理學的定義如下:
靈性心理學是一種積極的實修方式,它促使人帶著清醒的覺知讓靈魂對屬靈次元敞開並接受其指引和恩賜,方式是懷著對自身、他人及世界的真切之愛並且付諸行動。
史坦納跟隨的是聖杯神話的靈性面向,榮格追尋的則是其靈魂面向。兩者的強烈訴求都是「尋找聖杯」;我們不能低估「尋找」這個意象所帶來的巨大驅力。因此,在榮格和史坦納身上我們發現,兩人都在不斷評判世界現有的運作方式,並且敦促人們拋棄過往的老舊經驗,為人類未來的發展建立靈魂和靈性的整合視野。但除非我們將兩者的研究視為一種「探索」,否則這兩種關乎人類未來發展的強而有力理念,一定會吸引來教條主義式的門徒。
我們也必須將聖杯的內容物考量在內。聖杯裡面裝的是血,這個意象代表著欲望的本質。欲望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不去正視靈魂或靈性的欲求,它就可能從背後突襲你。我們誤以為這是草創者希望見到的,並且將其和自己未經審視的欲求混為一談。但聖杯中的鮮血也是基督的寶血,因此也代表淨化後的熱望,它可以促使我們徹底反轉面向神性,而非迷失在個人欲求當中。
榮格和史坦納都經歷過個人的轉化歷程,而且盡可能確保自己所遵循的渴望不被個人欲求染著。毫無疑問的是兩者都有強烈的野心,希望全世界都接納他們的觀點。但他們的追隨者往往愚昧地忽略了自身的欲望,認為在從事研究之前沒必要先在這一點上面下功夫。他們以為採信大師的學說,便可成為合格的人智學者或榮格派心理學家,從而對自身欲求如何運作視而不見。在人智學的領域裡,追隨者對欲望的淨化往往是虛假的,時常表現得好像已經不受肉身束縛、成為了純粹的靈性存有,而且認為自己帶給世界的就是世界所需要的。在深度心理學領域裡,人們則時常陶醉在隨著靈魂進入無意識深處的體驗中,完全沒意識到有必要淨化自己的欲望,愚蠢地認為既然跟隨的是自己的靈魂,所以其本質必定是良善的。
轉化欲望要求我們維持在無法解除的內在張力上面,但不去尋求解決方案。面對熱血之欲卻將其置於聖杯中的文化典範人物,可能既不是史坦納亦非榮格,而是但丁。整個《煉獄》明確關注的是將對立面放在一塊兒,形成張力而不加以解決:悔恨與喜悅、驕傲與謙卑、默觀與行動、證入永恆的負任與圓滿世間需求的責任。對立面之間的種種遊戲,最終能夠促使靈魂向屬靈國度敞開。因此,與榮格或史坦納相比,或許我們可以在但丁的心理狀態中發現更偉大的心理學背景,也許我們可以追隨但丁的腳步—史坦納尊稱他為「最偉大的人」。這意味著將史坦納和榮格放在富有張力的兩端,而這股張力產生的原因,就是為了讓愛進入其中,而且是唯一的方式,正如但丁所顯示的那樣,這樣的愛比我們的任何渴望都要高尚。雖然我們經常美化自己在愛上面的能力,然而它是無法被造作出來的。我們的欲望過於混亂,以致除了關切自我的欲求之外,基本不懂得其他形式的愛。愛的淨化力量是透過靈魂向無法調和的衝突帶來的張力敞開心扉,而得以灌注到內心深處的。
這裡之所以探討愛是因為,靈性心理學是從安住於榮格和史坦納的張力中所拓展出來的心理學派;愛是其關鍵次元。愛不僅僅是一種感覺,也是屬靈之魂行動的核心本質;屬靈之魂的所作所為皆出於愛。愛不是欲望徹底淨化後的表現,而是欲望正在被淨化的過程。
榮格除了跟自己的圈子互動以及對靈魂感興趣之外,和外界基本上沒什麼聯繫。史坦納與周遭世界則有許多交集,他創立了嶄新的教育、醫療、農耕系統,也在繪畫、舞蹈、建築和戲劇方面帶來新的形式。他啟發民眾揭起一場名為「基督社團」的宗教運動,透過社會新秩序進行思考;他也投入於各種文化活動中。榮格的內向特質使得他將一生都奉獻給了對靈魂的探究,他的整本自傳就是一種嶄新形式的對內在活動的闡述,一本靈魂的回憶錄。相對地,史坦納的傳記則全是對外在事件的描述,客觀到令人乏味。它屬於密修派的靈性傳記,因此作者以第三人稱談論自己的生活,這種方式並不罕見。所以我們必須維持住的那股張力,就出自於內向化的靈魂和外向化的靈性之間的拉扯。靈魂是我們曾經的歸所、隱匿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和想像;靈性則是尚未在世間建立基礎的人類未來。
仔細閱讀威爾對榮格和史坦納生命軼事進行比較的章節,會對靈性科學和深度心理學的內在源起有一些驚人的發現。榮格和史坦納都與死亡有著特殊而深刻的關係。某位已逝的女性在史坦納年僅四歲時造訪了他,這個經歷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他就「與死者保持聯繫的重要性」這個主題做了許多講座,甚至提供了具體的操作方法。榮格同樣有過與死者接觸的經歷。威爾指出,榮格(也是在四歲)目睹了一場由他父親主持的葬禮,這給榮格留下了詭異的印象。他的深度心理學始於和死者也有過接觸的表弟與他所進行的聯想實驗。
死亡的奧祕對兩人都產生了影響,但方式有所不同。在史坦納看到的異象中,死去的女人是在尋求幫助。這個經歷激發他以科學方式進行探尋:到底透過什麼方式可以和死者保持聯繫呢?榮格得到的印象則是對死亡國度既感到恐懼又受其吸引。對他來說更多的是和死亡奧祕苦鬥,那些充分意識到死亡悲劇正在來臨、生命即將離去的人,通常是會有這種感覺的。
兩個人對死亡和亡者的體驗以及內心一直保有的張力,幫助他們打開了通往靈性心理學的大門。史坦納和榮格都擁有雙重意識,他們一直與亡者維持著密切的關係,這種關係是真實存在的,但必須被理解為一種積極想像,而非普通的意識作用力。他們和世界也一直是有互動的(儘管史坦納在這方面的表現更為突出有效)。從兩人身上我們觀察到同時存在的兩種意識形式:對榮格來說,就是一號與二號人格;對史坦納而言,則是普通意識(ordinary consciousness)和眼通意識(clairvoyant consciousness)。這種雙重意識便是人類未來的狀態。它屬於聖杯神話,要求所有人都發展出這種能力,期待我們的靈魂既能朝著靈性次元敞開,也可以在世上有效地開展工作。
如果我們將兩位都視為已受上界啟蒙的高人和人類的先驅者,那麼,這就是他們所引介的人類演化在未來的可能性。我們在世間工作的同時也可以為靈魂和靈性效勞,此即靈性心理學所要促進的意識狀態。榮格和史坦納生而具備這份覺知,並且以不同的方式生活於其中。下一步要做的則是在完全醒覺的狀態下,去發展這層意識。他們兩人都有啟蒙經驗,因此能夠做到這一點。我們可以這樣說,他們的這種雙重意識狀態是被亡者所啟發的。靈性心理學的真正創始人是那些仍舊熱愛世間的死者,他們對這裡發生的事情有著極大的興趣,他們所關切的是生活在這副骨肉之軀裡的我們,能否迎接靈魂和靈性存有帶來的挑戰。
(全文未完)
試閱
第二章 生平比較
(節錄)
讓我們試著把史坦納和榮格的一些重要里程碑擺在一塊兒觀察。
史坦納是在一個受現代工作環境影響的家庭中長大的。他的父母來自多瑙河以北的下奧地利瓦爾德維爾特(Waldviertel)地區,他們不得不割斷與傳統家庭和鄉村生活之間的紐帶。其父在奧地利鐵路局的工作收入微薄,由於得聽從上級分配去不同的車站工作而被迫搬了許多次家。他的父母之所以選擇這種生活方式,是因為前雇主不同意他倆—一個是護林人,一個是女傭—結婚。為獲得個人自由付出的代價,是一份杯水車薪的工作且居無定所。這就是年輕的魯道夫.史坦納的命運。在史坦納十八歲之前,他們搬了許多次家,而且多半是把家安置在小火車站裡。因此,在十九世紀六○年代和七○年代,他已經意識到當時現代鐵路技術的穩定發展了。
為榮格所熟知的環境是位於瑞士北部一個基督教歸正教會的牧師住所。他的母系祖先中出現過七位神學家。正如榮格在回憶錄中所言,雖然牧師的住所並不豪華,但至少是安全穩定的,家人還有數不清的親戚都在身邊,這些都是當時備受珍視的條件。史坦納家族和榮格家族之間存在著很大的社會差距。雖然史坦納的父親出生於天主教家庭,但他自認為是一個自由主義思想家,而榮格的父親是一位新教牧師。兩者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共同之處。史坦納的家庭擺脫了傳統主僕關係的束縛,但榮格的家族卻無疑與傳統保持著緊密聯結,後者枝繁葉茂的家譜也證實了這一點。
在繈褓中就被灌注的靈魂特質對榮格來說一定是更重要的因素,這反映在他的夢境、思想、行為及苦難裡。
人們對史坦納的祖先知之甚少。他認為有必要指出一點,雖然他擁有德國血統,但出生地是奧地利的南斯拉夫地區,對其原生家庭和文化習俗來說,這是一個相當陌生的環境。在 1912 年的一次巡迴演講中,他向赫爾辛基的俄國聽眾透露了這個訊息。史坦納的第二任妻子,也是他所有人智學工作中最重要的合作者,瑪麗.馮.西弗斯(Marie von Sivers),曾經這樣描述過他的特點「身為日耳曼人卻浸潤在斯拉夫文化中,還有相當一部分凱爾特人血統,這些特質結合在一起推動著他的『我』不斷演化,並賦予其靈活和熱情,使他對一切陌生和不同的事物都抱持著充滿愛的理解。他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這一點。他利用自己的這份才能幫助了形形色色的人瞭解自己和命運。」
史坦納的傳記作者弗雷德.波皮格補充了下面這段話:只有在這樣的基礎上,一個人的生命才有可能穩穩地扎根於高等知識的發展,而不會落入抽象思維的窠臼中,後者往往是哲學家的標誌。他的出身幫助他避開了這個陷阱,並賦予他奧地利人的魅力、斯拉夫人的靈活以及海納百川的寬廣胸懷。他真的是一位見多識廣的人。
這些說法顯然無法完整地刻畫出史坦納的性格特徵。我們必須讓他的命運和人生使命向我們道出他的全貌。一些童年經歷提供的線索告訴我們,史坦納的天職是如何在他的生命早期發出召喚的。史坦納提到的最早記憶之一是他四歲時看到的一個靈視景象。在奧地利波茨沙什(Pottschach)一個小火車站的候車室裡,這孩子看到了一位長的和他的一名親戚很像卻素未謀面的婦人。「這婦人穿過門廊走到了房間中央,以手勢和話語表達了以下的意思,『請盡力幫我,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她在那裡停留了一會兒,比出的手勢令人永遠難忘。然後她向壁爐走去並消失於其中。」
幾天後,家人發現他們的一個遠房親戚就在這男孩看到異象時自殺身亡。這給孩子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這裡有兩點特別值得一提。第一,孩子沒跟任何人說過這段經歷。1913 年史坦納在為一群人數不多的朋友做演講時第一次提及此事:「對這孩子來說,這件事在家裡是無人可以傾訴的,因為即使年幼,如果洩露出去,一定會因為愚蠢迷信而遭到嚴厲喝斥。」他父親的日常工作──比如發電報—很早就讓小魯道夫著迷,但這很難與他的靈視體驗對得上號。即便如此我們已經能夠看到,現代科技和靈視力不可避免地要並肩而行。男孩心中冒出了日後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如何確定屬靈國度的真實性,而又不必否認由自然科學的法則主導的物質世界呢?」
說到這裡我們已經觸及到第二點,即他能看到通常無法被我們感知到的實相的另一面。關於這一點史坦納說,從那次靈視事件開始,「男孩的生命就發生了變化,他不僅能看到外面的樹木山脈,還有隱藏在這些現象背後的世界。周遭的一切都同時在和他的靈魂裡低語交談。男孩與自然靈一起生活,這些神靈在鄉村環境中非常活躍地存在著,它們是表象背後的造物存有。與此同時,物質世界也開始對他的感官輕聲低語。」
對魯道夫來說,從此之後事物開始分為「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兩種。我們一定不要高估自然賦予小男孩魯道夫.史坦納的眼通天賦。這種能力用人智學的語言來說,可以被看成是古早靈視力的殘餘力量、古代人類的遺產。就史坦納而言,這份天賦本身並無重大意義,如何看待和運用這份能力,對其往後的發展更為重要。特別是史坦納致力於透過清晰的思考去理解和洞察這些神祕現象,這將他和其他的眼通人士區分了開來,後者接受異象的態度顯得被動得多。如此一來,這個四歲孩子的靈視體驗便轉化為一股渴望理解世界的驅力,這份驅力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變得愈發重要。天性中的另一面促使這男孩對火車站裡身邊所有的機械裝置都產生了強烈興趣。「那個環境中的機械特性深深吸引了我。我意識到這份興趣掩蓋了我幼小心靈與迷人的自然界的深切情感連結。我總是看著駛進大自然的火車──—但我卻被其機械功能吸引──逐漸消失於遠方。」他在自傳中這樣寫道。
大自然/技術和屬靈國度/科技的極性對立為頭腦帶來了迷思,同樣地,周邊環境也給這個小男孩提供了大量問題。例如,附近紡織廠就在他心中激起了許多疑問。史坦納仔細觀察有哪些原材料被送進工廠,也看到了出來的成品,但工廠的生產過程他是看不到的。「我遭遇了『知識』的局限。我非常渴望超越這些限制。」工廠主管對他來說也是個謎團。還有那些在火車站發生的事故,一輛裝有易燃物的汽車著火了。男孩很想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和其他情況一樣,身邊人給出的解釋無法讓我感到滿足。我有無數個問題,卻始終找不到答案。就這樣,我長到了八歲。」
這些文字和類似的描述都表明他是多麼渴望理解周遭發生的一切。瞭解這些渴望是如何得到滿足的,此事至關緊要。儘管他只在規模很小的鄉間學校上過學—有段時間在波特沙赫(Pottschach),八歲以後在諾伊德爾福(Neudörfl)就學,這是一個毗鄰奧地利與匈牙利邊境的匈牙利小鎮,但這些簡陋的學校卻帶給了他重要的洞見。他學習的方式與榮格有著顯著的不同。
諾伊德爾福的一位編制外教師為幾個孩子提供課外輔導,史坦納在他的小房間裡發現了一本令他著迷的幾何書。得到允許後他把書帶回家,懷著極大的熱情自學書本內容。「連續幾個星期,全等三角形和相似三角形、四邊形及多邊形完全充盈著我的靈魂。我絞盡腦汁思考平行線可以在哪裡相交。畢達哥拉斯定理讓我癡迷……
我意識到自己第一次在幾何中得到了樂趣。」史坦納從幾何中獲得的滿足感來自於學習「一個人在不依賴感官覺受的情況下,如何與靈魂共同建構只有在內在世界才能看見的形式。」後來史坦納在他與幾何的關係中,依稀感覺到年少時或多或少無意識地發展出的認知,在二十歲左右時成了他明確而有意識的信念。他在自傳中是這樣描述自己的想法的:
我想說的是,感官所看見的物體和事件都存在於人體之外;但人體之內還有一個靈魂空間,是靈性存有及屬靈事件發生的舞台。我在思想中看不到任何與我們對事物所描繪的畫面相似的東西,相反地,它們是靈魂舞台上來自屬靈國度的啟示。對我來說,幾何學似乎是我們自己發明的知識,但它的意義卻完全與我們無關。當然,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是無法向自己明確表達這一點的。但我認為靈魂必須知曉靈界的知識,如同瞭解化學一樣。對我來說,屬靈國度的實相和物質世界一樣真實。
史坦納的這份確知是建立在體證的基礎之上的,然而他所面對的問題卻是必須找到能夠詮釋其靈視景象的方式,以及奠基於知識的認識論。人之所見與不見之間不能出現內在衝突。「如果沒有收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光,我會將感官世界體驗成無邊的靈性暗夜。」今天我們在諾伊德爾福火車站的牌匾上,仍然可以讀到這句話,「在這幢房子裡,屬靈世界向孩子發出了第一道曙光。1869-1879」同樣的內容在其自傳中也被總結如下:「那位諾伊德爾福的助教透過他的幾何書幫我確定了屬靈國度是存在的,我當時的確需要這份認知。」
在淳樸的鄉村生活中,另一個影響史坦納童年的是教會生活。當思想自由的父親不在身邊時,魯道夫作為祭壇侍童和教堂唱詩班成員,深度參與了各種宗教儀式。他後來坦承這些活動對他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我年輕的靈魂愉悅地生活在拉丁語和祕術構成的儀式當中。」史坦納極為欽佩的一位神父在許多方面拓寬了他在學校學到的內容。他從神父那裡瞭解到諸如哥白尼學說、日蝕和月蝕的知識,他對這一切都很感興趣。在第一篇傳記短文中,他承認自己沒有從神父那裡學到很多關於宗教的學說。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為他的那些問題提供答案的並不是宗教本身。祭壇儀式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為了解決關乎生命的問題,他需要的不是理論或教條。希望他成為一名鐵路工程師的父親,看到他對幾何和機械物品表現出興趣感到非常開心。出於此因,家人決定送他去實用專科中學就讀。(德國和奧地利的高中分為兩種:文理科高中和實用專科中學。前者以人文科學為導向,後者側重自然科學和技術。)
在簡短概述史坦納的童年之後,讓我們看看榮格早年的一些標誌性事件。他的童年記憶可以追溯至很久以前,而且擁有大量的豐富體驗。我們必須將重點限制在幾個主題上面。
榮格所熟悉的這片牧師居住環境,坐落於萊茵河大瀑布附近。在房間內可以清晰地聽見瀑布的轟鳴聲,尤其是在晚上,當孩子遇見「隱約的恐懼」登門造訪時。萊茵瀑布的低吼聲始終清晰可聞,四周形成了一個危險地帶。溺亡的屍體被沖到岩石上。教堂司事在附近的公墓裡挖洞,被翻出來的褐色泥巴積成了土堆。身穿黑色長禮服、頭戴高帽、腳蹬閃亮黑靴的神情莊嚴男士帶來了一個黑色盒子。我的父親穿著牧師服站在那裡,用洪亮的聲音說話。女人哭泣。我被告知有人要被埋在這個洞裡。先前活著的人突然就不在了。然後我聽說他們已經下葬,主耶穌將他們帶回到了自己身邊。
這裡勾勒出的畫面是多麼地不同!起先記憶還停留於外在經驗的領域,但是界限、謎團和問題逐漸變得清晰。你認識的人消失在墓地的坑洞裡,你身穿黑袍的父親不知何故參與了整個過程。一具屍體從萊茵河中被打撈上來,放在牧師住所的洗衣間裡。人們試圖阻止男孩看到這一場景,但好奇的孩子還是偷偷地溜進洗衣間,看見血水從排放口冒了出來。那時卡爾.古斯塔夫還不到四歲。另一個意象出現了:卡爾.古斯塔夫的母親帶他去拜訪一位住在康斯坦斯湖(Lake Constance)邊的朋友。「湖水一直延伸,直到消失在遠方。這片遼闊的水域景色瑰麗無與倫比,對我來說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樂趣。當時,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臨湖而居。我想的是,如果沒有水任何人都無法生存。半個世紀以來,榮格一直住在水邊。他不僅在蘇黎世湖畔修建了自己的家,而且最終在湖畔南端親手造出一座屬於自己的「塔樓」,時不時像僧侶一樣住在裡面過隱居生活。
榮格在晚年追憶往事時,一些強烈的記憶排山倒海襲捲而來。他依稀記得有一次從樓梯上摔下來,頭上的傷口需要縫合。他的母親也說過他在萊茵河瀑布的橋上滑倒過,當時非常危險,孩子的腿卡在欄杆下,幸虧保姆及時跑過來他才沒掉到下面的河裡。榮格在回憶錄裡這樣寫道,「這些事情都指向了無意識的自殺衝動,由此對這個世界的生命進行致命的抵抗。」毫無疑問地,這是一種邊緣症情況,孩子對這一切雖然沒有清晰的認知,但還是感覺到了。
神祕的死亡、肅殺的墓地、敞開的墳墓、一身黑衣的哀悼者等等,都以噩夢形式顯現在他的靈魂裡。與此相關的是「主耶穌」的畫面──顯然是主耶穌把人抓走並且讓他們消失在黑暗的未知中。男孩得出了一個兇險的結論,「主耶穌」是不可信的,這導致了「第一次有意識的創傷」。
大約在同一時期,當榮格四歲的時候,他做了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永遠難忘的夢,透過這個夢他開始熟悉深層無意識的真相。當時榮格的年紀與史坦納在波斯塔茨火車站候車室中看到異象時一樣大!我還想提出一點,這個夢發生在 1879 年,那一年史坦納是十八歲,正如他在自傳中所描述的那樣,他開始意識到經驗「我」的重要性。此外,1879 年發生的隱祕靈性事件,對人智學世界觀的形成也具有特殊意義。榮格在自傳中詳盡地描述了這個夢:孩子被帶入地下墓室,在那裡他看到一個形如樹幹卻是肉身的龐然大物,頂端長著一隻眼睛。許久之後,這位心理學家將此物詮釋為一種儀式性陽具,一個屬於「地下的」、「不可名狀」的神。做夢者懷疑它就是那個不怎麼可愛的主耶穌的強大對手。榮格終其一生都在反覆思考這個夢:「當時是誰在對我說話?是誰在談論那些遠遠超出我認知範疇的問題?又是誰把上界和下界連結起來、以最強烈的激情為後半生追逐的一切打下了基礎?」這些都是八十歲的榮格還在探究的問題。他的答案是,「除了既來自上界又源於下界的異客,還有誰呢?透過這個童年的夢境,我開始瞭解地球的祕密。那時所發生的事件就像自己被埋入了地下,多年之後才得以重見天日。今天我知道這是為了給黑暗世界帶去盡可能多的光明。這是一種進入黑暗界域的啟蒙儀式。」
讓我們在此暫停片刻,比較一下四歲的史坦納和四歲的榮格的通靈經驗。在兩人身上都發生了不同尋常之事。兩者的內在之眼看到的景象所指向的現實,與通常意義上「我們所能看到的」沒有任何可比性。儘管當時作為孩子的他們都無法理解甚至感覺不到發生了什麼,但事件本身已經強烈地刻印在兩個孩子的心裡。兩個人──六十歲的史坦納和八十歲的榮格—都認為該事件標誌著靈性生命的開始。只有在靈性科學家和心理學家成熟之後,才可能做出相呼應的解釋。史坦納指出,一種特殊的靈魂-生命在那一刻啟動了。榮格稱之為「進入黑暗界域的啟蒙儀式」,他這樣寫道,「我的思想生活從那時起就不知不覺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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