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至1970江青在臺灣的七年,有過她許多第一次的往事,第一次主演電影、第一個家、第一個孩子……這些屬於她17到24歲刻骨銘心的經歷,如今78歲的她,鉅細靡遺記下自己那個青澀年代所有過的經驗和見證過的歷史,寫下她當年耳聞目睹之事。江青不只寫下自己的故事,也紀錄了一代大導演李翰祥到臺灣創辦國聯電影公司,進而影響整個臺灣的電影史。作者
江青
一九四六年生於北京,十歲在上海小學畢業後,入北京舞蹈學校接受六年專業訓練。此後她的工作經驗是多方面的:演員、舞者、編舞、導演、舞美設計、寫作。
一九六三至一九七○年在香港、臺灣從事電影,主演影片二十九部,並參與數部影片的編舞工作,於一九六七年獲臺灣電影最佳女主角金馬獎。
一九七○年前往美國,開始接觸現代舞,一九七三年在紐約創立「江青舞蹈團」(至八五年),舞團和她的作品不斷地在世界各地巡演,並應邀參加國際性藝術活動。
一九八二至八四年應邀出任香港舞蹈團第一任藝術總監。
先後任教於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紐約亨特大學、瑞典舞蹈學院以及北京舞蹈學院。
一九八五年移居瑞典,此後以自由編導身分在世界各地進行創作和獨舞演出,並經常擔任歌劇和話劇的編導工作。
她的藝術生涯也開始向跨別類、多媒體、多元化發展。其舞台創作演出包括:紐約古根漢博物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倫敦Old Vic劇場、瑞典皇家話劇院、維也納人民歌劇院、瑞士Bern城市劇場、柏林世界文化中心、北京國家大劇院歌劇廳等。
三十餘年來,作者勤於筆耕,創作多部舞台和電影劇本,其中《童年》獲一九九三年臺灣優秀電影劇本獎。
出版著作:《江青的往時.往事.往思》、《定心丸》、《念念》(以上三書時報);《藝壇拾片》(香港牛津);《故人故事》(大塊);《說愛蓮》、《回望》、《我歌我唱》、《印記》(以上四書爾雅);食中作樂(與亞男合著,香港天地圖書、臺灣時報文化出版)。
現居瑞典、紐約。
目錄
印記
(一九六三—一九七○)
舞者和電影記錄者(代序) 隱地三
上篇 印記二三
下篇 烙印一四三
面面俱到說青霞一八七
後記一九七
作者簡介二○一
序/導讀
代序
舞者和電影記錄者
舞者江青,有一個金頭腦;一九四六年生於北京,童年在上海度過,十歲小學畢業後,到北京舞蹈學校接受六年專業訓練;一個人能牢牢記住童年往事並不稀奇,稀奇的是:江青能清楚記得原先她想忘掉的︱那些關於一九六三︱一九七○,在臺灣七年中有過她許多第一次的往事:第一次主演電影,第一個家,第一個孩子……這些屬於她十七到二十四歲發生刻骨銘心的經驗,江青一直將它置於「角落」,甚至有意遺忘,但,奇怪的是,生命歷經瞬息萬變,也歷經千迴百轉,如今七十八歲的她,卻仍可娓娓道來,平實面對,並鉅細靡遺記下自己那個青澀年代所有過的經驗和見證過的歷史,寫下她當年耳聞目睹之事。重要的是,江青不只寫下了自己的故事,更難能可貴的是,她變成臺灣電影史的記錄者,一段活生生的臺灣電影歷史全在她筆下活了過來,不容易啊,臺灣曾經確有一段經濟困頓的年代,大家日子過得苦哈哈,精神生活就靠到電影院裡看戲撫慰自己,江青把那個「看電影的年代」拉回來了。
十七歲夏末初秋那年,江青遇上大導演李翰祥,那正是大導演想脫離邵氏公司的時候,為什麼呢?因為李翰祥導演了一部由凌波和樂蒂主演的《梁山伯與祝英台》,臺港兩地瘋狂賣座,這部電影讓臺北成為「瘋人城」,有人看十遍,有人看二十遍,甚至有人看五十遍,如此賣座,邵氏電影王國當然財源滾滾,但聽說,導演李翰祥只拿到導演費,至於額外的分紅,完全沒有,這就讓李翰祥起了「不如歸去」之心。
對邵氏老闆邵逸夫來說,黃梅調影片《梁山伯與祝英台》如此賣座,當然要繼續拍黃梅調電影,於是簽下了《七仙女》,仍聘李翰祥執導。
但此時的李翰祥已另有打算,何況,邵逸夫的對手︱「國泰」的陸運濤也在幕後策動,李翰祥決定遠赴臺灣,自創「國聯電影公司」,邀原先的女主角江青,一同前往臺灣,另打天下。
這是一九六三年,臺灣電影史上,人所共知之事。
但如今已隔了六十一年,超過一甲子之前的舊事,許多原先記得的人,可能已經不在了,也可能記憶衰退,逐漸忘光了,不知誰是凌波,誰是樂蒂,甚至不識李翰祥,也就不意外了。
而香港邵氏公司,邵逸夫並不因李翰祥導演去了臺灣,就停拍《七仙女》,反正,李翰祥寫好的劇本握在邵逸夫手裡。作曲周藍萍,兩部《七仙女》,用的也是同一人。顯然,臺港兩地的《七仙女》鬧起了「雙胞」案。但邵逸夫毫不擔心,他握有「凌波」這張「王牌」,只是女主角改請「方盈」,而方盈和江青其實是香港「南國演員訓練班」時期的好友,所以儘管兩家公司打對台,而私下裡,演《七仙女》的兩位女主角卻仍是摯友。
「國聯」尚未在臺灣成立之前,一九六三年的臺灣電影事業,以公家機構投資為主,譬如「中影」是國民黨的黨營事業,「臺製」是由省政府經營,而「中製」則為軍方投資的電影機構,可見六○年代的臺灣電影,黨、政、軍色彩濃厚,都負有政治宣傳的目的。而李翰祥在臺灣創立「國聯」,卻帶有相當多的理想主義色彩,心裡一直想拍一些屬於他那一代中國人的電影,事實證明,李翰祥的「國聯」在臺成立,雖僅短短不到六年,卻先後拍了十九部電影,並大量選用文藝創作作品,搬上銀幕,譬如一九六八年的《破曉時分》,是朱西甯的同名小說改編,由宋存壽導演,姚鳳磐編劇;一九六九年的《冬暖》,改編自羅蘭的小說,李翰祥親自執導;一九七○年的《黑牛與白蛇》,改編自楊念慈的同名長篇小說,由林福地導演,均得到影壇和文壇一片叫好聲,且贏得相當大的聲譽!而改編自瓊瑤小說的《幾度夕陽紅》和《菟絲花》,均造成話題,票房亦大放異彩,此外與「臺製」合作的《西施》,拍攝期間,更是新聞媒體的焦點。
當年「國聯」大本營設在臺北市靠近植物園的泉州街一號「鐵路飯店」內。江青的宿舍就在一樓,大本營從早到晚如市集,四面八方人來人往。江青說:「李翰祥導演喜歡聊天,當時臺灣文學、藝術界人物都是他的座上賓,高陽、郭良蕙、楊念慈、鄒郎、司馬中原、朱西甯、卜少夫、平鑫濤等」;此外,李導演「還到處招兵買馬;買著作版權,請編劇、找導演,還成立製片小組,對製片成本絕不吝嗇,每一部電影的拍攝都精益求精。同時還請陳來奇先生在臺灣辦了完全沒有廣告的《電影沙龍》雜誌,簡志信參加了編輯的工作……」
不只如此,李翰祥還請了資深影劇記者劉昌博主編香港《國聯電影》,並擔任「國聯」宣傳部主任;宣傳部下有個編輯委員會,瓊瑤、高陽、姚鳳磐、康白等撰稿,新聞稿由盛竹如負責。
「國聯」經濟狀況並不好,經不起李翰祥如此大手筆的揮霍,「國聯」不久財務出現危機,對內欠薪,對外舉債,但李翰祥個性如此,在借貸聲中仍大展身手,說動片商李道法、朱宗濤合組「中聯公司」,為他在板橋購地,興建片廠。
在「財務困頓」中,總算因他平日為人海派結識不少好友,得到如「臺製」龍芳廠長等的救急,後來和龍芳好像結成拜把兄弟似的感情,此時,又恰逢一九六四年六月,第十一屆「亞洲影展」第一次在臺北舉辦,對於當時的臺灣,好不容易遇上第一次有國際友人出現的盛會,當局相當重視;而「國聯」也卯足全勁,為全體二十六位女演員訂製「繡了鳳」的長旗袍和「小鳳仙」裝各一套,主要,除了亞洲國家重要影人會出席,最關鍵的在於香港和星馬地區重要影人,特別是「電影鉅子」陸運濤夫婦,正準備全力投資李翰祥的「國聯」,沒想到那次「亞洲影展」結局出現晴天霹靂,明明是一場喜劇,怎會以悲劇收場?
原來,日前「亞洲影展」圓滿結束,「國泰」陸運濤夫婦包下圓山大飯店「麒麟廳」和「金龍廳」,宴請所有參加影展的六百多位賓客,為陸運濤即將到來的五十大壽暖壽。但偏偏主辦單位不知哪位老兄出的餿主意,居然趕在餐會前特為香港、馬來西亞來賓排了一個到霧峰故宮參觀的節目;本來以為,只是飛機來回,可當天晚上,當所有人都等待「請客的主人」趕快從霧峰故宮回來,賓主即能準時用餐,結果是:
「一九六四年六月二十日下午五點四十分,一架民航機在臺中縣神岡鄉失事墜毀,機上乘客和工作人員五十七人全部罹難,確切的說,他們大多數都是『國聯』的後台或息息相關的人物,『國聯』如遭電擊折柱……」
機上除「國泰電影公司」老闆陸運濤夫婦,另有王植波、周海龍夫婦;「聯邦」總經理夏維堂、「臺製」龍頭老大龍芳廠長……全都成了一縷亡魂,這些人物,也可說多數是李翰祥的金主。
這次「空難事件」,逼使李翰祥的「國聯」關門大吉。
而等在圓山飯店等待用餐的賓客,接獲「飛機失事」惡耗,驚成一團,尤其遇難家屬和親友哭得呼天搶地,悲劇啊!是誰鬼使神差,讓這樣的悲劇在人間發生?
一九六四年,原本是李翰祥大展鴻圖之年,與「中製」合作,借用軍方的大力,可以拍攝一如西片《賓漢》那樣的大場面,讓《西施》大放光彩,加以他和「臺製」龍芳廠長的交情,都認為臺灣電影的製作環境一定可以走出一條新路,何況香港「國泰」的陸運濤也願在臺買地,為「國聯」大力投資。
怎知,正準備過五十歲生日的陸運濤卻會遇上機毀人亡?
表面上江青的《印記》只記錄了一九六三︱一九七○臺灣影壇七年大大小小的歷史,其實仔細看,你細讀、細想,江青何止只寫自己的故事,她的故事不但牽動了那七年臺灣影壇的歷史,由於她下筆時,前思後想,打破時間和空間,她筆下的「臺灣影壇回顧」,不再像臺灣觀眾,五○年代最初看到的小銀幕黑白影片,而是進入八○年代彩色絢麗的新藝綜合體大銀幕年代,甚至,隨著她個人年歲加大,世界各國奔走的經驗,她寫出了一本全方位的「臺灣影壇史」,一本豐富無比,讓我們目瞪口呆驚豔的「臺灣影壇回憶錄」。
這真是有些不可思議,這麼薄薄一本、字數也不能算多的書,書裡卻幾乎記載了一切我們想知道的事,譬如書中「第節」,從「港九電影戲劇事業自由總會」主席童月娟寫起,引出上海三○年代影星周曼華,甚至連老牌影后胡蝶也拉了出來,你能想像嗎?一九七○年,二十四歲的江青,由於婚姻遇上低谷,「長輩」周曼華「二話不說也不多問」,常主動約江青上她家打俗稱「逛花園」的小麻將,陪江青打麻將的,居然還有二○年代就紅遍大江南北的老牌影后胡蝶,在江青筆下,這些曾經獨領風騷的影后,卻誠懇、善良、溫暖、大度,她們腳踏實地簡樸的生活,在江青心目中,一直是自己的楷模。
三○年代四大美人︱李麗華、白光、周曼華和歐陽莎菲,為首的李麗華,在《印記》書中更佔了許多篇幅;李麗華是中國影壇一代傳奇;她的個人故事,洋洋數十萬言也寫不完,單說她和臺灣影壇的關係,也可說上三日三夜,在李行、白景瑞、胡金銓、李翰祥四大導演執導的《喜怒哀樂》︱四段式組成的經典電影,其中李翰祥執導〈樂〉的單元中,江青曾首次難得能和小咪李麗華有合作機會,在片中,李麗華飾演新寡,江青演村姑銀菱,可惜二人在片中並無對手戲;李翰祥與中製合作開拍《揚子江風雲》,女主角李麗華在戲中展現千面人演技,剛烈、霸氣、嫵媚、從容、潑辣,讓她二度榮膺金馬獎影后;二○一五年,李麗華時年九一高齡,由成龍推著輪椅,登上「五十二屆金馬獎」舞台,領取「終身成就獎」。二○一七年,李麗華在香港逝世,享壽九十三歲。
《印記》第節,內容更是特別,從影壇寫到菊壇;因演《七仙女》,得識有「六○年代臺灣文藝青年的精神導師」之尊稱的俞大綱先生,更進而認識其家人,俞的哥哥俞大維(時任國防部長)和俞的姊姊俞大綵(時任臺大外文系主任,也是臺大校長傅斯年夫人),又因經常和俞家人一同看戲,因而認識了不少戲曲界的人,也瞭解了國劇在臺灣發展的情況,由「大鵬國劇隊」說起,從第一代京劇旦角徐露,到第二期「空軍大鵬劇團」的「女小生」鈕方雨,以及「小大鵬」的郭小莊,奇特的是,這三位才貌出眾的國劇演員,在告別舞台生涯之後,有志一同,均轉往基督的殿堂為神做見證,無比喜樂。
在「第節」,江青亦談及海峽兩岸的電檢制度,毀了多少對電影有夢想的藝術家,也勾起了許多讓我們緬懷的傑出創作者,如導演《劉必稼》的陳耀圻,他也曾是李行導演《玉觀音》一片的男主角,此外還有《不敢跟你講》和《跑道終點》的導演牟敦芾,若非電檢制度,這些優秀的創作者,在當年電影國度裡均有大放異彩的機會,可惜,都讓國家機器扼殺了。
江青一直自認,自己是「上一代的演員」,特別是今年她特地為林青霞榮獲「金馬六十特別成就獎」,坐在觀眾席上,所有得獎的人幾乎不認識,所有的影片也都沒看過,所謂的人事全非,格外讓她感慨;但無論如何千迴百轉,有些人有些事,硬是牽絲攀藤,無法割捨,譬如,她一直感恩的良師益友俞大綱,因感於她一九七○年逃離臺北的事件,編寫《王魁負桂英》京劇劇本,由郭小莊飾演桂英,演出時得到巨大的迴響;江青自己也受到俞大綱劇本的啟發,在一九八二年創作了《負.復.縛》舞劇。
俞大綱教授的女兒俞啟木在半個世紀後,也就是二○二一年秋天和她聯繫上了,由此牽引起張大千居士一張畫,由這張畫,像連環套,套出一個又一個動人故事,從「羅芙奧精選拍賣會」上拍賣所得,捐給「俞大維先生紀念學會」,到「中國文化大學」舉辦的「俞大綱、俞大維昆仲聯展」,以及「搶救俞大維溫州街故居」。
《印記》書中,也提到導演李行,前後三次親自為其餘三位導演︱李翰祥、白景瑞、胡金銓辦了葬禮,他們四人,一向如兄如弟的彼此惺惺相惜,互相親密的稱子達(李行)、小白(白景瑞)、小胡(胡金銓)、翰祥或李黑。他們聚在一起,不是談劇本,就是談勘景、物色演員、交換意見,還老是在擔心票房收入的問題,像著了魔似的,張口電影、閉口電影。
二○二一年八月,李行導演過世,我自己一向也是一個影迷,從小喜愛看電影,李行大導演過世時,正逢新冠病毒,想到李行到了天國,他在天上的三個老兄弟一定會聯袂歡迎他,因此我還在二○二一年九月十五日的《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上發表一篇〈在天國喝咖啡︱喜怒哀樂聚合〉(後收入拙作《早餐變奏曲》一書),現錄下文中的最後一部分:
騰雲駕霧,穿過厚厚雲端,李行終於到達金碧輝煌的天宮,遠遠就看到老大李翰祥和白景瑞、胡金銓前來迎接他,李行很高興,問他們:「你們都還好嗎?」李翰祥說:「天堂什麼都好,就是生活太單調了!」
他們正在喝咖啡,李行剛坐下,一杯咖啡就送到他桌前。
「辛苦了,」李翰祥說:「離開人間都快二十五年了,子達,你還真行,能挺過這麼多年人間風霜,我說子達啊,現在影壇還能混嗎?」
「你別問了,真是一言難盡,如今電影院全關了,整整關了三個多月,誰也不准進電影院,我來之前,聽說三級防疫警戒降為二級,終於又可營業,但什麼梅花座,什麼分流,反正就是不准客滿,大概只准一半人可以入場。」
「還真鮮啊,電影院不准營業,電影拍給誰看啊!」小白白景瑞也禁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新鮮的事多著呢,說也說不完,」李行說:「讓我先喝口咖啡,再慢慢聽我細訴……」
於是李行把四分之一個世紀前和四分之一個世紀後,世界的改變,世界種種怪現象,一一道來,什麼手機啊,網購啊,電影院由原先的一個大廳更改為七、八個小廳,有小到僅僅十幾個座位,居然也叫電影院,到底收支如何平衡,這筆帳我還真不會算。
李行繼續說:「可能我真老了,就是搞不懂!反正,全世界都像革命般的在翻天覆地改變中,而現在根本也沒什麼人在談電影或歌曲……」
「那都在談些什麼呢?」小胡胡金銓好奇的問。
「全部都在談病毒和口罩,談一種叫新冠病毒的疫情,你們從來不曾想到,現在全世界的人出門都要戴口罩。」
「人人都戴口罩?到底發生了什麼怪事?」這回,是老大李翰祥忍不住地問。
「你還真想不到,連電視節目主持人都戴口罩,報新聞的人也要戴著口罩,啊,簡單地說,反正不管你到那裡,看到的人都戴著口罩。」
「那怎麼說話?」小白有些不相信。
「還有,前一陣子,根本不准人進餐廳吃飯,只能外帶。」
「餐廳不能內食,電影院不開放,聽來如今人間好像已完全失去了自由!」
「一點也不錯,我感覺每個人活得像小學生,什麼都要按規定來,一不小心,譬如上街忘了戴口罩,立刻就要罰新臺幣一萬五千元……像我們這樣坐在一起喝咖啡,發發牢騷聊聊天,如今也不可以,必須戴上口罩,可能還要裝上隔板,你說,聊天的趣味不是全沒了?」
「還有,上街購物,無論到超商或一般店家,都採實名制,必須留下姓名電話,好像魔鬼抓人,萬一發生什麼事,一個也跑不掉……」
「天啊,看來庭院靜好,歲月無驚的人間歲月似乎已無法求,翰祥老哥,以後不要抱怨天堂太單調,人間聽來有些不妙,連我們這樣擺擺龍門陣也不可以,我看,我們就好好過我們的神仙生活吧!」胡金銓下了結論。
大家拍手叫好!
江青《印記》中有說不完的影壇、劇壇、文壇故事,香港影人張 ,為人海派,對朋友講義氣,一九九七年,導演胡金銓往生,雖然弟子、門生頗多,但生活都不富裕,其運往洛杉磯的骨灰需一筆安葬費用,張 聞知,二話不說,立即掏腰包解危;他還有另一件讓江青難忘的事是,凌波和胡錦在臺北攜手登台演出《梁山伯與祝英台》,兩人均抱病上場,是一次極為千載難逢的演出,那次張 剛好身體有狀況,住在醫院裡,但他堅持向院方請假,由護士推著輪椅去看凌波和胡錦,江青和張 相識數十年,她瞭解張 內心有多少感觸,凌波曾是他的未婚妻,胡錦是他的前妻。
《印記》全書分節,第節另加小標〈烙印〉,江青說:「印記、烙印都是『曾經』的人、事件的印象、人生軌跡上自己留下的腳印……」,另附一篇〈面面俱到說青霞〉,我在創辦「爾雅」即將五十年,幾乎已停止接稿的情況下,仍心甘情願接了這部稿件,主要,當我閱讀《印記》全文,感覺江青是另一個我,也可以誇張地說,「影壇的江青,就是文壇的隱地」,因為我們對於接觸過的人和事,樣樣件件都想記錄下來,看來,我們都愛死了電影、文學,還有文化。
是的,人世間最可貴的就是文化。
人與人寬厚相待就是文化。
《印記》中所有寫下的人物,寫下的事件,無處不蘊藏著寬厚,從胡蝶到李麗華,從周曼華到童月娟,從李行到張 ,而俞大綱一家人,傳承給我們的更是一代代的文化啊……
印記,印記。「印記」就是腳印的記錄。跟著前人留下的文化腳印,我們也要繼續往前走……
︱原載香港《明報月刊》(二○二四年五月號)
後記
二○二三年春天,張鴻運先生主持跟我在紐約公共圖書館世界文學節中作了一次訪談,之後他告訴我也在紐約華人作家協會參與一些活動,問我有沒有意願跟大家座談一下?紐約臥虎藏龍,總感到自己寫作是半路出家的門外漢,不敢貿然應允。沒多久他邀請我一起到法拉盛跟大家見面吃個午飯,是著名歷史學家李又寧教授作東,於是欣然與他前往,而寫《印記》便是緣起於這次午餐會。
那天餐桌上我認識的有王阿姨(夫人代表王鼎鈞先生),另外久違了的作家叢甦和喜歡研究民歌、校園歌曲的周興立博士,其他十餘位賓客包括主人以前都不認識。
李又寧教授表達她召集這次聚會,是想邀請跟臺灣的文化、藝術界熟悉的作家,記下一九四九—一九七五年(蔣中正到臺灣至逝世前)這階段與文化有關的故事和歷史,集結成書出版,同時告知鼎公(王鼎鈞)已經完成了任務。
會後不久,收到李教授助手寄來的「一九四九—一九七五年間的臺灣文學」約稿簡說,並要求在二○二三年九月三十日以前繳上「論文題目提案與摘要」,我按時交上題目提案〈印記—臺灣七年(一九六三—一九七○)〉得到編輯委員會審查通過,並說明將來任何部分的文章稿件不得以任何形式擅自發行。多年以來,我的文章都是由香港《明報月刊》率先發表,文章集結夠了,便找出版社成書出版。我將擔心版權問題的疑慮提出,得到了理解,一切迎刃而解。
「爾雅出版社」隱地先生已經出了我三本書《說愛蓮》、《回望》、《我歌我唱》,彼此合作非常愉快,他的資歷和品味使我寄了〈印記〉初稿給他和董橋先生指正,聆聽高手、老作家的意見。因為臺灣出版業經營慘淡,我不想強人所難,所以沒有提出希望「爾雅」出版的願望。
二○二三年秋天參加「金馬六十」,出發前跟隱地相約去「爾雅書房」探望他們夫婦,在書房進午餐時,隱地先生拿出了正在寫的日記要我看其中有他讀《定心丸》和〈印記〉初稿的感懷,太太林貴真也拿出筆記給我看她圍繞著「爾雅」出版我的三本書寫的心得,他們年事已高,此番言論和真誠的表露令我感動不已。突如其來的隱地問我:「有沒有出版社要出《印記》?」我剛搖頭,「『爾雅』可以出圖文並茂的單行本,怎麼樣?」驚喜之下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會計小姐上樓來,遞給我一個信封,隱地說:「妳來臺灣一次不容易,稿費算是補貼你參加『金馬六十』的機票。」完全出乎我意料,不禁問:「難道你們有預謀?」他們夫婦相視哈哈大笑!
印記、烙印都是對「曾經」的人、事件的印象,人生軌跡上自己的腳印,寫時太多的回憶翻江倒海般湧來,好像又重溫了一遍十七至二十四歲的我。
電影資料館薛惠玲女士仍然熱情相助,不但幫忙提供照片,看了初稿並指出問題,畢竟離我太遠太久了,衷心感謝!隱地先生一直對電影和文化有濃烈的興趣,我書中寫到的人和事他都熟悉,並與其中大多數人物有某種程度的交往,所以我不作第二人想,一開始就請求他來給書寫序,在他自稱「人老眼花」的狀況下,還是同意了,也是我最感念的。董橋因主編《明月》而與我相識,多年下來成了隨時勉勵我,有求必應的朋友,這次先請他看稿,再請他給書名題簽,第二天就寄到了,無以為報只能在此大聲說:「謝謝」
二○二四年二月二十七日瑞典飛往紐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