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穿過時間的光
走過二十年,台積電青年文學獎長期為全國各地高中青年學子的創作枝芽挹注養分,並於上屆回顧歷屆得獎者之後出版的第一本作品,於此屆始,贈設旭日書獎,為出版第一本作品的新人作家給予肯定。而文學獎的效應並不止於放榜的一刻,亦代表著文壇前輩與新秀共聚一堂交流與互動,讓熄燈下場的球員們,向眾裁判「擊球」致意。
楊佳嫻認為閱讀常以一本書為起點,串聯起其他作品,形成知識網絡,例如閱讀邱妙津可能引導讀者探索太宰治,進而認識整個日本文學脈絡。而在閱讀古典文學的過程中,欣賞與自身生命氣質不同的其他狀態,如同暗中照見了現代文學的霧中林相。更能幫助我們更清晰地認識現代作品,兩者並非割裂的閱讀脈絡。
李欣倫回應,當思考文字所帶來的傷害時,除了回到寫作的初衷,書寫方式選擇與切角當能調適與檢視。散文的姿態除了自剖,也可漫步,亦可詩化,使用相對舒坦,也能表達通洽。蘇珊.桑塔格就曾在《旁觀他人之痛苦》中,批評並修正自己二十六年前的少作《論攝影》中的論點。足見,自我的人格與價值判斷是可以也需要不斷流盪、變動的。
黃崇凱以自身閱讀桑多.馬芮《餘燼》的經驗為例,說明不同人生階段對作品的理解會有所差異,閱讀是持續校正自我雷達的過程。當我們與不同作品中的語感、腔調、故事風格相周旋,或產生共鳴,正是在校正自我的探測雷達。感悟有遠近之分,從而也發覺自我固著之處,與變化的可能。
總而言之,評審們鼓勵青年創作者們保持對閱讀的熱情,積極探索不同風格的作品,並在創作中保持對自我與社會的反思,以更開放的心態面對文學與人生的各種可能。
小說決審:林黛嫚、林俊頴、黃崇凱、蔡素芬、駱以軍
散文決審:石曉楓、李欣倫、陳大為、郭強生、簡 媜
新詩決審:李進文、陳育虹、楊 澤、楊佳嫻、羅智成 作者
聯經編輯部
第二十一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得獎作者與作品
短篇小說獎
首獎 〈白腳底黑貓〉劉子新
二獎 〈賣耳〉范可軒
三獎 〈流放記〉陳映筑
優勝獎〈消失〉王以安
〈怪獸〉周德為
〈初戀〉張聿琦
〈事故〉林侑恆
〈遠處的喜劇〉陳彥妤
散文獎
首獎 〈天鵝踩破湖水〉劉子新
二獎 〈把心放在地上〉陳彥妤
三獎 〈不去遶境的那天〉李育箴
優勝獎〈羽光〉林昀臻
〈雷陣雨〉徐嘉恩
〈體育生〉邱伊敏
〈莫曼斯克港的曙光〉沈宇麒
〈三香粽記〉張允昊
新詩獎
首獎 〈407次自強號即景〉范致綾
二獎 〈蔥仔蒜田裡〉王以安
三獎 〈找穩〉黃予宏
優勝獎〈就像那樣融成液態那又怎樣〉黃靖俞
〈蟲群〉劉子新
〈家〉林祐圩
〈說話練習〉林子甯
〈讓我們把風殺死〉洪珝喬
目錄
序.穿越時間的光/曾繁城
第二十一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短篇小說獎金榜
第二十一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散文獎金榜
第二十一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新詩獎金榜
短篇小說獎
首獎 〈白腳底黑貓〉劉子新
二獎 〈賣耳〉范可軒
三獎 〈流放記〉陳映筑
優勝獎〈消失〉王以安
〈怪獸〉周德為
〈初戀〉張聿琦
〈事故〉林侑恆
〈遠處的喜劇〉陳彥妤
短篇小說獎決審紀要
散文獎
首獎 〈天鵝踩破湖水〉劉子新
二獎 〈把心放在地上〉陳彥妤
三獎 〈不去遶境的那天〉李育箴
優勝獎〈羽光〉林昀臻
〈雷陣雨〉徐嘉恩
〈體育生〉邱伊敏
〈莫曼斯克港的曙光〉沈宇麒
〈三香粽記〉張允昊
散文獎決審紀要
新詩獎
首獎 〈407次自強號即景〉范致綾
二獎 〈蔥仔蒜田裡〉王以安
三獎 〈找穩〉黃予宏
優勝獎〈就像那樣融成液態那又怎樣〉黃靖俞
〈蟲群〉劉子新
〈家〉林祐圩
〈說話練習〉林子甯
〈讓我們把風殺死〉洪珝喬
新詩獎決審紀要
二○二四高中生最愛十大好書
選手與裁判
旭日書獎
得主 《沒口之河》黃瀚嶢(春山出版)
得主 《人該如何燒錄黑暗》蕭宇翔(雙囍出版)
評審團推薦入圍作品
旭日書獎決審會議紀要
附錄
徵文辦法
二○二四第二一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徵文辦法
文學專刊:穿過時間的花
2024年了,還在聽的請按讚——張嘉真 × 陳繁齊
薰鼻的檀香味構成了記憶模糊的鬼——黃宥茹 × 張嘉祥
浪漫流連——栩栩 × 白樵
一個人在路上:談生活、旅行與創作——翁禎翊 × 吳睿哲
那些標誌以及跟標誌有關的事——林文心 × 蕭信維
我們的倒影正在折返跑——王仁劭 × 黃俊彰
發光與熄燈的間歇練習——蔣亞妮 × 宋文郁
特別收錄:文學大小事.第4彈 部落格徵文
【文學大小事】分手一行詩 徵文辦法
文學大小事.分手一行詩——示範作
文學大小事.分手一行詩——駐站觀察 嚴忠政
文學大小事.分手一行詩——優勝作品十首
序/導讀
序文
穿越時間的光
在創世紀第一天,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這道光既是物理的光,也是思想的光。有了物理的光,我們看到了世界的繁花勝景;有了思想的光,我們開啟了智慧,理解人間的運行之道。科學家則說,光的波動粒子雙重性,是量子理論的基礎,所帶動的半導體技術的發展,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人類將可能製造出具有思考能力的AI機器人。
在文學創作上,也需要有光。我記得,台積電成立三十年時,基金會也曾以「桂冠上的靈光」為題,與聯合報副刊共同舉辦諾貝爾文學講座,邀請郭強生、駱以軍、鍾文音、鍾永豐、吳億偉等作家暢談莫言、艾莉絲.孟若、巴布.狄倫、達利歐.弗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由作家來談作家,帶領我們一窺文學大家文學創作的耀眼光華。創作極具神祕性,上帝為人類平凡日常所注入的那一股不凡的光輝值得珍惜。
跨越二十載的「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旨在為具有不凡潛能的青年打造文學花園,讓他們能夠在串流影音媒體環繞的世界裡,仍能像煉金術士般地投入時間及才情,以火一般地熱情打煉出文字的黃金。本屆小說及散文首獎,首度由嘉義女中劉子新掄元,觀察事物的敏銳眼光及非凡的文字才氣深獲兩組評審的讚賞及肯定,而獲得新詩首獎的花蓮女中范致綾則以自強號為題,以極為乾淨的文字描繪飛奔於東部幹線車廂的窗裡窗外,感情真摯,令人感動;增設的「旭日書獎」則選出的兩部佳作── 黃瀚嶢《沒口之河》、蕭宇翔《人該如何燒錄黑暗》。這一群文思的靈光,散佈於紛擾的文字影像的數位穹頂,閃閃新星耀眼仍是奪目。
未來人工智慧是否將取代人類的智慧,在那個時代尚未來臨之前,我們仍無法給予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我們珍惜每一位青年文字創作者燃動生命所產生的火花,我們珍惜每個神祕時刻乍現的靈光,我們更珍惜所有志同道合夥伴為理想共同投注的時間及努力,我想,所有的所有都已匯集為一道光,穿越時間。
台積電文教基金會 董事長
曾繁城
試閱
(節選)
白腳底黑貓
她看見一隻黑貓從雨中的夜的深深處對著她哀叫。
她記得那天的夜裡空氣仍然很悶熱,汗好像堵住每個毛孔,鞋襪都濕透了,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保鮮膜包裹著,雨卻還是能夠打濕她的瀏海。那隻貓就在水溝蓋上的塑膠袋裡掙動了幾下,雨也蔓延進去塑膠袋裡,她聽著水溝裡翻騰的水聲,無端的覺得是不是貓要被淹死了。
她皺眉,還是彎下身來,摸了摸牠的臉頰。
「你沒地方去嗎?」她摸了摸貓糾結骯髒的皮毛,低聲問牠。貓沒有回答,在一輛開著大燈的車朝這裡駛來時她發現這隻貓是一隻白腳底的黑貓。貓又露出四顆尖牙聒噪地在夜裡對她小聲的尖叫,那個聲音聽起來有些悲哀的沙啞,於是她很輕易的心軟了。
「房東說不能養貓。」想把牠帶回去的時候姐姐站在門口低聲和她說。生鏽的鐵門打開會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貓有點不安,在她的懷裡掙扎,讓她沒有站穩,準備進門時不小心就撞上鐵門。
鐵鏽蹭上她的袖口,也有一些落到地上,門再拖著地毯稍稍移動,就變成紅棕色的積線。
她垂著眼睛說她知道,她聽見自己這樣說。貓尖銳的爪子勾進她的衣服裡,好像抓傷了胸口。還是想把牠留下來,也替牠取了名字,叫做骷髏。
姐姐看著她沉默很久,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
她和姐姐在半年前從家裡搬出來,那時候她姐姐高二,她國三。不是因為叛逆或青春期這樣的原因,只是那個家裡好像真的沒有她們的空餘位置了。
後來她和姐姐也沒有繼續上學,只因為升上高職的美髮科系之後要買一顆假人頭,三千塊,她聽了同學提了一句,最後就決定不再去了。當然她想也不只是因為這個……也有別的、還有很多,一個月前的她趴在床上玩手機的時候沒有回頭,只是看著枕頭和聽聲音似乎是站在門口的姐姐說學校很無聊,不想再去了,這樣以後也可以排更多班。
雖然現在飲料店的工作也被開除了。
她對於國中時期的印象大約是青白的燈照在廚房邊的餐桌上,她每每翻開課本一會兒,卻什麼都看不進去也看不懂,聽著媽媽在陽台和新的男朋友說些膩味的話。爾後她會拿出手機,或者拿著洗衣籃到夜風裡晾衣服,然後發愣的看著風偶然灌進寬大的T恤之中,衣襬揚起來。
她好像有很多理由走到如今這步田地。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把骷髏帶回家。
可能是因為夜色真的太黯淡,暗到牠好像要消失在雨中。牠被裝在黑色塑膠袋裡丟在水溝蓋旁邊,甚至沒有被扔在旁邊的破舊鞋墊大,卻在有人經過的時候會發出像鳥叫聲一樣的哀鳴。牠黑色的身體上甚至有白色的蛆在蠕動,眼睛也被糊著。那瞬間她突然覺得有些荒謬,原來那麼小的身體也能夠被什麼其他的生物給寄生。蛆是覺得那隻髒兮兮的小貓溫暖嗎?或者因為相較起來身形巨大,所以在那上頭生活會很安心嗎?
水溝蓋蒸起一股臭味,她知道她沒有能力養牠。因為她剛剛被飲料店開除,原本還算和善的店長在偶然聽見她和同事說她月經遲來許久後就開始百般刁難,一下要沒機車駕照的她去送外送訂單,一下出了很多配方的題目要她立刻背下來,或者用遲到幾分鐘或精神不好等等理由而扣薪水。她忍無可忍,只好辭職。
離開的那一天,她為自己做了最後一杯手搖,洩憤式的加了很多糖漿,看著透明的人工糖漿沖進僅僅一杯底的奶茶裡,其他什麼也沒加,她突然覺得悲從中來,幾乎要流下眼淚。
好像要被廉價的糖漿淹沒了。
於是現在的每一天,她都躺在床上,彷彿要被租屋處安靜的空氣壓死。她會覺得好像不能繼續這樣無聊下去了,不能繼續這樣虛度下去了,她的所有同學現在全都在學校,每個人都要拋下她向前跑,很快他們就都會高中畢業、大學畢業,只有自己還躺在這裡,可是還能夠做什麼?沒什麼使用痕跡的書包還扔在床邊,這個房間也沒有書桌,她努力從床上爬起來幾秒之後就像陷入泥沼,濕泥慢慢攀上她的腳踝,床上的時間昏昏沉沉,很快又要墜回原處。
此前她有過幾個前男友,她有時候會在同他們相處的時候,覺得自己似乎在尋找什麼。她不太確定自己在找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在那個過程中,她很常感到幸福,她會在對方低下頭與她說話時,覺得自己也被好好對待了,也值得被愛,雖然最後每次都會失望。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尋找什麼,卻總是過程中予取予求,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步一步後退,並且不擅長拒絕別人,每每就半推半就的做到最後。
在和最後一個男朋友分手的後面幾個月,她的月經都沒有來。她不敢和任何人說,她希望只是因為自己年紀不大,月經的周期本來就不穩定,偶爾感受到腹部絞痛時,她連心臟都在顫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只是最近太晚睡了,只是壓力大了,只是身體不好。
不過也或許就是因為她還太年輕,就在她站在提款機前提領裡頭最後一筆薪水時,她感覺到她的月經又重新來了。
紅色的潮水就像突如其來的雷陣雨,落在沒有人帶了傘的狼狽通勤途中。不安的濕潤幾乎也要淹沒她,她捏著薄薄的鈔票跑回租屋處。看到通紅濕透的內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平時就經常有血塊,可是也許是心理作用,她覺得那天的血塊更像一種碎片。最後只好偷拿了姐姐放在廁所裡的衛生棉。
「也許從一開始就只是月經失調。」換完內褲之後她靠在床頭抱著骷髏這樣想,也許她本來就沒有那麼倒楣。
「可是那又怎樣?」她又想,有什麼差別嗎?有過或從沒有的差別能夠改變什麼嗎?她又想到自己把糖漿擠進紙杯裡的聲音,就像一種必要的排泄,而其中又究竟有沒有什麼意義。
骷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伸出舌頭舔舐著她的衣服,不斷的在她腿上的毛毯上踩踏,半瞇眼睛就像很舒服的樣子。她查過,這樣的動作好像叫做踩奶,未斷奶的小貓都會這樣的,這樣可以讓貓媽媽出奶,也會讓小貓安心。牠不斷的踩她的肚子,又發出吸吮的聲音,白色的鬍鬚因為動作而搖動。她只好摸了摸牠的頭,又抽了一張衛生紙幫牠擦累積了許多油脂與分泌物、髒兮兮的耳朵。
然後骷髏在那天晚上,把後腿抬到脖子上,一如往常的替自己舔毛。
牠從下腹向下,一路用舌頭舔到生殖器,牠瞇著眼睛舔舐那個濕漉漉的紅色小三角形,她被嚇了一跳,她不知道貓的那裡長那個樣子。
又想,骷髏竟然是公貓(雖然她早就知道,卻又再次體會)。這個認知給她的感覺並不好,牠竟然是一隻有「陰莖」的貓。
骷髏的名字來自她不久前看的日劇,男主角的黑貓聽發音似乎叫做「kuro」,所以她這樣叫牠,就跟她自己的名字來得一樣隨便。雖然姐姐說這個發音和這隻貓的顏色都很不吉利,而且房東說不能養寵物,自從她被開除之後生活費更是吃緊,骷髏的個性也並不太親人,姐姐一直想要讓她把貓丟出去。
最近姐姐也找到理由。因為沙發一直沒來由的逐漸發臭,過了幾天,臭味還是不斷加劇,牠們才在沙發上的坐墊發現骷髏似乎在那裡尿尿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邊道歉邊把坐墊拿去洗。又上網查了「貓咪亂尿尿該怎麼辦」。
網路上說,只能觀察,如果太頻繁的話需要帶去看醫生。不過如果是公貓,也有可能是因為長大了,所以開始發情,在做領地標記,要避免的話需要去結紮。七千塊、四千塊、三千五,她在Google地圖裡的寵物醫院一條一條看結紮的價格,最後偷偷祈禱這只是意外事件,也許只是因為她太久沒有清貓砂盆,所以骷髏不願意進去。
她把坐墊拿到陽台上吹風,本來就休學了,被開除後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她於是鎮日插著充電線玩手機,這幾天在看論壇的時候,才發現她給骷髏吃的一直是最低等的貓糧,也不知道網路上的言論是不是誇大其辭,不斷的在說調味太重,吃久了有可能會腎衰竭等等。她把那個人推薦的品牌複製到購物軟體上查,發現一包就要她目前所剩無幾的存款的五分之一,卻只夠骷髏吃一個半月。
房間的燈管其實早該換了,總感覺一閃一閃的,又很昏暗。她發出聲音想要骷髏過來,牠卻仍然在遠處踱步,好像轉頭看了她一眼,又邁著步子離開。牠有很漂亮的黑色皮毛,每次牠在撒嬌,精緻的白色鬍鬚就跟著動作一晃一晃,亮晶晶的褐黃色眼睛偶而會抬起來看她。骷髏真的是一隻很漂亮也很可愛的貓,每次她看牠的眼睛總會心軟,又捨不得離開牠。
她也喜歡聞骷髏的皮毛,其實有時候有點臭的。但只有她把臉埋在那上面的時候,她才沒有那種靈魂與身體的卡榫鬆脫的感覺,她會在那隱約的臭味中感到活著。不過後來,聞骷髏的味道變得沒有那麼有用了,她開始會咬牠後頸那一塊比較厚的肉,享受自己的牙齒陷入皮肉的感覺,在這時候骷髏會從喉嚨發出有一點含糊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覺得痛苦。
她越來越常咬牠,有時候骷髏也會轉過頭來對她伸出爪子,可是她覺得無所謂,真的無所謂,貓抓傷的疼痛只會持續幾十秒,很快身體就會習慣。可是咬貓她可以緩解很多焦慮和痛苦,是很划算的交易。她一團糟的人生好像不能沒有骷髏了。
可是骷髏卻繼續亂尿尿。
她又看到牠濕漉漉的陰莖。
窗簾、牆壁,甚至是她和姐姐的床,那種騷臭味就像一種縈繞不去的噩夢,她每次都馬上道歉,然後地毯式的搜索這次的災區又在哪裡,卻不容易能找到,骷髏總是會尿在很隱蔽的地方。姐姐有時候也會幫忙找,不過她也看得出來每一次疊加的力不從心。
有一天她去買了便當回來,到房間時又聞到那股熟悉的臭味,骷髏尿在她的被子上,清完被子、打開窗戶之後味道卻沒有散去,她四處尋找,才發現骷髏還尿在她許久沒有用的書包之上。
有一些書本上的黃漬也乾掉了,骷髏翹著尾巴走來走去,仍然睜著一雙漂亮的黃色眼睛。她把牠抓起來,把臉埋在牠的脖頸處流眼淚,「你要我把書包丟掉嗎?反正留著也沒有用了是嗎?」
骷髏沒有回答。
她終於脫力,靠在床上一下又一下拍打骷髏的側腹,貓咪的身體發出帶著一點空洞回響的聲音,就像一顆很劣質的皮鼓,「你不要到處尿尿了好不好?你想要我把你丟掉嗎?你想去外面流浪嗎?」
就像我一樣嗎?雖然骷髏聽不懂,不過這句話她還是沒有說出來。
最後她真的把書包丟掉了,什麼《美容概論》、《人體生物學》全部丟掉,晚上卻又把骷髏抱到腿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梳理牠的毛髮。那股尿騷味還是一直縈繞在她的鼻間,也不知道是真的沒有清洗乾淨,還是只是心理作用。
骷髏卻又自顧自的開始踩奶,牠漸漸變得臃腫的身體坐在她的肚子上,然後瞇著眼睛很陶醉的伸出純白色爪子踩踏。每踩一下,牠就要把指甲伸出來一次,這個動作會把衣服勾壞,平常她會制止牠的,可是今天她卻不想這麼做了。
於是牠的爪子真的刺破她的衣服,一下又一下,就像反覆的凌遲,牠踩踏著她的乳房,她卻恍然意識到,如果當初確實懷孕了的話,現在好像已經要生了。骷髏還在閉著眼睛踩踏,她彷彿看到濁白的乳汁從自己乳房汩汩流出,彷彿看到那個不知是否存在過的嬰靈。胸部被踩踏的痛覺不斷刺激她的大腦,不過她一直沒有推開牠,卻又流下眼淚。
最後一次骷髏尿在姐姐的手機上,姐姐和她說房東來收房租的時候看到貓砂盆了。
「而且你沒有錢帶牠去結紮吧。」姐姐又說,骷髏卻好像察覺到什麼似的,反常的在談話中的兩人腳邊磨蹭。
她和姐姐一起把骷髏抓到之前撿到牠的水溝附近。她抬起頭來,看到就在水溝的對面,有一間診所,她想,如果那個素未謀面的醫生看到骷髏的話,會不會把牠撿回去呢。醫生那麼有錢,或者路過的律師、警察、老師一類都可以,牠一定可以吃到更好的飼料,可以去結紮,不會再被丟掉了。不過為什麼她不能也是他們的小孩呢?
她想著這個無聊的問題一路走回去,又決定到下一間飲料店投簡歷。隔天晚上,上大夜班的鄰居和姐姐說,昨天他看到一隻黑貓在抓她們家的門,是不是她們家的貓走丟了。
「不過也好。」姐姐轉述鄰居的話,「這裡隔音太差了,早上睡覺的時候總是聽到牠在叫。」
她聞言安靜了很久,突然又回想起最後一個晚上骷髏踩踏她胸部的光景,想起那杯糖漿,想起她撿到骷髏的那個雨夜,想到汽車旅館剝落的天花板油漆。然後恍惚間似乎又聽見姐姐說,聽說黑貓和白腳底的貓都是不祥的象徵。
姐姐說完就去倒垃圾了,卻被門口擺放著要拿去扔的充當貓砂盆的臉盆絆了一下,垃圾袋掉在地上,繩結鬆開,甜混雜酸腐的食物味道蔓延出來。
她別過眼睛,頓了頓才起身去幫忙收拾。她又開始暗暗的希望骷髏真的會被醫生撿到。可以去吃一包六百塊的飼料,也許還會有很多她買不起的玩具、潔牙餅乾和罐頭。那樣牠一定會更幸福,也不會腎衰竭。
此時放在租屋處的手機螢幕孤零零的亮起一瞬,是交友軟體認識的男生發來的訊息。現在在做什麼呢、要不要出來見面、我現在好無聊呀,總歸都是這樣的。不過她暫時還沒有看見。
蹲在門邊,她終於把地上的食物殘骸和和垃圾拾起,姐姐下樓去扔垃圾了。而她一抬頭卻看到今晚的夜色就像她撿到骷髏的那個晚上那般黑,就像要把人吞沒似的。
那瞬間,她彷彿又聽到骷髏的悲鳴在她耳邊響起,直到厚重的鐵門被風吹得關上了,她才意識到那只是生鏽的門軸被風推著摩擦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