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書是《壹週刊》專欄《南窗集》的第一組文章的結集,因為不想再起新欄名,就學《賣桔者言》那樣,選其中一篇文章的題目作為書名。
我認為以《學術上的老人與海》作為書名很恰當,因為內裡的文章大都是與學術有關的,而自己日漸黃昏,對學術的看法是比較成熟了。
從《壹週》老總楊小弟懷康所搞的讀者投票得知,在我寫的文章中,最受歡迎的是有關學術的那一類。看來我要在這方面多寫一點了。
張五常 二○○○年五月
學術上夢寐以求的巨魚,追尋了三十多年,當初是幻想,今天仍在幻想。生命本來就是這樣的吧。
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可不是胡亂寫出來的。
序
南窗集 序
因為深泉(舒巷城)的病,我封筆久矣。深泉謝世,我更提不起勁動筆。咩B牙與鐘子期的故事,在今天的社會雖然少之又少,但對我這一輩在西灣河長大的人總有一點感染。
不久前我在這裡發表了《悼深泉》一文,深泉的弟弟照泉讀後以毛筆寫給我一首七絕:
「拜讀鴻文字字傷,堪悲兄弟隔陰陽;
太寧往事從頭說,感謝良朋高佬常。」”
文采如斯,感情若此,難道今天的世界還有金錢以外的事?
我在香港大學莫名其妙地當了十七年多的什麼頭頭,早越退休之年,荒謬了數之不盡的自己喜歡做而又肯定可以做得更好的事。要歸去來兮,為時已晚!去年夏天,一位認識了三十年的美國學者朋友給我電話,說我三十年前發表的學術文章,今天被引用的次數有增無減,是個奇跡,促我放棄一切而重施故技云云。
這位鬼佬朋友把我看得太高了。科學上的分析,在瑣碎的細節上要筆筆見血才是上品。我自己心知肚明,昔日在細節上的手起刀落的本領,近幾年已去如黃鶴。去年我發表了一篇佛利民認為是重要的文章,但那是綜合自己三十多年的研究心得,不是創新的研究。
話雖如此,那位鬼佬朋友的話,使我有所感慨。我想,捲土重來再大殺三方,無能為力矣。但有不少自己寫下的中、英文章,是應該整理一下的。另一方面,一些教育性的文字,如課本之類的,我可能寶刀未老。
就在這些患得患失的日子中,黎老弟智英再三地邀請我「復出」。我本來打算推卻,但以往的經驗,是寫散文對文字的思維大有幫助。這好比一個體育比賽的人,多一點其他運動是有幫助的。
無論怎樣說,少了深泉,今非昔比。這可不是因為少了深泉替我修改文字就會有是個無拘無束的人,文字差一點不怎麼樣,更何況自己的風格要改也改不了。問題是少了深泉,我就失去了寫散文的唯一對象。我的散文是寫給深泉看的,有意或無意地要向他「表演」一下。
深泉在生時,好幾次對我說:「你文內這句話,沒有誰會這樣說,也沒有誰敢這樣說。但這是你獨有的風格,那我就不便修改。」有時他又說:“你的文字往往使我心驚膽戰。其他人這樣寫會闖禍,但你吉人天相,那我就讓你冒險下去吧。」依稀記得,董橋老弟對我的文字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的文字奶O當然比不上舒巷城或董橋,但撫心自問,何險之有?難道我賺肥佬黎的稿酬是以險取勝的?以險鬥險,我又怎可以鬥得過肥佬?肥佬行文之險,險絕天下!
有一位學者朋友寫出來的英語論著,我看來看去也看不懂。一天我忍不住問他:你的文章是寫給誰看的?他可能認為我很蠢,因為我重複幾次他也不明白我為什麼這樣問。是的,我認為下筆時有一個對象,是為文的一個重要出發點。
好些時,作者會以一個階層為對象。較為容易處理的,是單對單地對一個人下筆,但這個人明白、欣賞,其他的人就不管了。寫學術上的論文,我有時以艾智仁為對象,有時是高斯,有時是赫舒拉發,有時是佛利民。
《賣桔者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