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人類歷史上學術發展最快的二十世紀,問津經濟學於該學問最熱鬧的二十世紀的六、七十年代,一個少年時讀書不成的中國學生,糊裡糊塗地跑到北美去碰運氣。此碰也,遇上一番景象。
序
話說十多年前,鍾祖文醫生(今已故)請我到他的家吃晚飯,主要的賓客是一位退了休的老教授,來自劍橋,是研究生理與心理的。席上老教授談到基因,只說了幾句我就知道是遇上了一位頂級人物。面對大師,怎會放過求知的機會呢?
我於是跟老教授研討基因的問題,再轉到R.Dawkins的《自私基因》那本書上去。大家談得很投入,一下子就用盡整晚的時間,在座的鍾醫生及黃醫生也聽得入神,大家覺得盛筵難再。到最後,我對老教授說:「聽說這些年來英國的大學被美國的比下去了。今晚我才知道,劍橋名不虛傳!」這是衷心話。
朋友,想想吧。我對基因只知皮毛,怎可以與專於此道的高人辯論呢?任何選修過幾科生物的學生,會說得我完全不懂。但老教授說得清楚明白,觸發了我的好奇心,使我能反駁,提出質疑,甚至建議基因研究應走的路。那是什麼原因呢?無他,老教授對自己所學融會貫通,知的與不知的分得清楚而又有膽直說,他知道我是門外漢,就深入淺出地介紹了自己的學問。頂級的學術,是可以做到這樣的。
你要我把經濟學說得你完全不懂,易如反掌也。你沒有讀過經濟,我要向你說得清楚明白,倒要用上三幾個層次之上的奶牷C實不相瞞,今天我在《蘋果日報》寫《經濟解釋》,算是有恃無恐,有點狂而傲了。但如果一門學問怎樣說外人也不明白,又算是什麼學問了?
我討厭那些老氣橫秋,或道貌岸然,或沽名釣譽,或故扮高深的所謂學者。學術是那樣有趣的事,可以那樣迷人,怎可以搞得不明不白的?懂說懂,不懂說不懂,有誰會因為我說不懂而小看了我?要是我說來說去你也不懂,你會不會拍案叫絕,回家對老婆說:「張教授高深莫測,果然了得!」以我之見,高深莫測易過借火,也難怪在學術界中這種人多的是。
純真的學問很迷人。有時我們要搞得很深入,但迷人之處永遠都是從淺中現出來。像我這種次一級的腦子,通常要向深處走一段時期才能以淺的創作,而在求學的三十多年前,我要來來回回好幾次。四十歲後,深的層面我越來越少涉及了。這是進步。我認識佛利民、高斯、史德拉、艾智仁等高人時,覺得他們的思維永遠都是那樣淺,使我覺得他們勝我一籌。後來我又自我安慰,認為他們作學生時也可能像我一樣,深呀深的搞過一段日子。